早該知道從執掌三鎮兵權開始,和桓燁已絕無可能。只是當初太年輕,有太多幻想和憧憬。若換作現在,就知道當初他們的“計劃”有多不切實際,若是那時斬釘截鐵地拒絕桓燁,沒有讓儲之事,桓熔的野心或許不會被養大,也許桓燁就不用死,也許他如今就可以好好做著大雍的儲君,娶妻生子,過完平安順遂的一生。
那些年的“本可以”,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執念罷了。
隨隨抿了抿,向桓明珪一禮:“豫章王盛,在下本不該推卻,只是隨行車馬仆從甚眾,難免叨擾,還是住在驛館方便些。”
桓明珪見堅辭不,只能憾道:“小王改日在寒舍掃榻設席,還蕭將軍賞。”
隨隨點點頭,舉起酒觴微笑道:“一定。”
甘醇酒,卻滿是苦的余味,于是又飲了一杯。
宴罷,隨隨同皇帝說了會兒話,見他神思倦怠,便起道:“末將到京后尚未謁見皇后娘娘,不知娘娘今日是否有暇接見。”
皇帝眼中有尷尬之一閃而過,隨即恢復如初:“皇后如今帶發修行,一心禮佛,不問俗事,只元旦大朝在宮中接見外命婦。蕭卿的心意朕定會代為轉達。”
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對來說蕭泠是那個奪去長子的人,若說對桓煊還是愧恨加,那麼對蕭泠就純粹只剩下恨了。
隨隨心知肚明,但皇后可以不想見,卻不能不問,否則便是失禮。何況無論如何都是桓燁的母親。
……
皇后并非真的不問世事。
在伽藍,可心卻在地獄,自從長子死后,地獄的烈火日復一日地焚燒、煎熬著,梵鐘不能滌的心神,只會讓想起長子薨逝那日的喪鐘,佛堂里的經幡也只會讓想起長子靈堂里的靈幡。
蕭泠京的消息無意于往火中澆了一大桶油,自從得知即將京那日起,便沒有一夜能夠安寢。
好在太子隔三岔五總是會來陪誦經禮佛,聽講講佛經,有時只是默默坐一會兒——心的長子死了,三子被拋棄,只剩下這個二子,算是僅有的藉,雖與長子相去甚遠,畢竟也是看著長大的孩子。
此時太子便在皇后的禪院中,從麟德殿出來,他便徑直來了這里。
他挽起袖子,親手為母親煮茶,他煮得一手好茶,連專門掌茶事的宮人都比不上,但能喝到這杯茶的人卻寥寥無幾。
皇后從兒子手中接過杯子,抿了一口茶,眉頭立即微微舒展,笑意從眼角的皺紋里溢出來:“你長兄以前替我煮茶,時常把茶葉煮過頭。”
太子也跟著一起回憶,微微笑道:“什麼事都難不倒長兄,大約只有這件小事做不好。”
皇后臉一變,將陶茶碗重重一撂:“誰說燁兒煮的茶不好?他是知道我喜歡略苦的茶,這才故意煮過頭的。”
太子忙俯道:“兒子失言,請母親責罰。”
皇后閉上雙眼,口中喃喃地念了幾句梵文佛經,再睜開時眼中的厲已消失不見。
冷冷道:“今后當謹言慎行,莫造口業。”
太子忙道“是”。
皇后這才微微頷首:“前日你才來看過我,今日怎麼又來請安?可是有什麼事?”
太子道:“父親在麟德殿設宴款待河朔節度使,宴席剛散,兒子便來向阿娘請安。”
他頓了頓,微赧:“順便看看阿阮。”
皇后聽見“三鎮節度使”幾個字臉便是一冷,又閉上雙眼念了會兒佛經,這才道:“你總算想起自己的妻子來了。”
頓了頓道:“當初執意要求娶的人是你,娶回去又晾著,即便無所出,也是東宮的主母,你們夫妻本是一,下臉面便是下你自己的臉面,你天下人怎麼看你?”
太子將子俯得更低:“兒子謹遵母親教誨。”
皇后嘆了口氣道;“阿阮這孩子也是我從小看大的,子弱了些,但好在溫婉順,你這樣冷落,在我跟前也只說你好,沒有半句怨言,夜里一個人躲在帳子里悄悄抹眼淚。”
頓了頓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鬧什麼別扭,但是個好孩子,你不可欺負。”
太子低垂著頭,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微笑,聲音里卻滿是懊悔之意:“是兒子的不是,辜負了。”
皇后點點頭:“你知道就好。”
說罷來一個寺尼道:“去請太子妃來。”
不多時,阮月微到了,是來侍奉皇后的,不算正經修行,沒有穿禪,不過穿得比在閨閣中時更素凈,越發顯得弱柳扶風,楚楚人。
一見太子,便低垂下頭,眼中淚。
向婆母和夫君行了禮,小聲問皇后道:“阿家有何吩咐?”
皇后道:“你自請宮侍奉我,是你的一片孝心,但東宮不能沒有主母,今日太子是來接你回去的。”
阮月微將頭垂得更低:“可是阿阮侍奉阿家不盡心?”
皇后拉起的手道:“阿家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但你總不能一直陪著我。”
阮月微跪倒在地:“請讓阿阮一輩子侍奉阿家左右。”
皇后道:“說什麼傻話,你一輩子陪著我,讓二郎怎麼辦?”
太子執起的手:“別同孤置氣了,跟孤回東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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