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蕭泠棋藝在他之上,會這麼說一定是有道理的。
他按捺住疑,繼續按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走,桓煊總是在他落下一子之后立即落子,仿佛本用不著思索。
如是行了二十多著之后,程徵臉忽然一變,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笥中,躬一禮道:“蕭將軍所言不虛,是在下輸了。齊王殿下棋藝高妙,在下自愧弗如。”
桓煊起向姜延維一禮,淡淡對程徵道:“小王不過是仰賴姜老布局,厚積薄發,實在勝之不武。程公子棋鋒凌厲,棋路詭譎,實在后生可畏,不知師從哪位名師?”
程徵父祖皆善弈,算得家學淵源,為蕭泠所救之后又時常陪對弈,得了不指點,但兩人并沒有師徒之分。
他瞥了眼蕭泠,遲疑了一下道:“回稟殿下,在下并無師承,只是平日得蕭將軍指點一二。”
桓煊看向蕭泠:“不知小王是否有幸與蕭將軍對弈一局?”
第87章
此言一出, 皇帝眼中掠過一不悅,他讓兩個棋待詔來與蕭泠對弈,本就是存了給個下馬威的心思, 誰知自己不出場, 只派了個小卒子便將兩個棋待詔殺得毫無還手之力,害他病急投醫搬出姜延維, 又輸了一盤,若非桓煊扳回一局,這一役便是慘敗。
好容易保住了臉面,又生出事端, 若是兒子能戰勝蕭泠還好,若是戰敗,朝廷和天家的臉面往哪里擱?
他面上不顯,只是對三子道:“今日請諸卿來賞雪賞梅, 怎麼盡觀棋了。蕭卿觀了數局棋, 想必也乏了。”,
蕭泠卻笑著道:“無妨, 久聞齊王殿下棋藝湛,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末將正想求教。”
說罷向桓煊一揖:“請殿下指教。”
桓煊面無表地還以一揖:“不敢當,還請蕭將軍不吝賜教。”
兩人一問一答間,蕭泠已應下挑戰, 皇帝無法, 只得捋須佯裝興致:“那朕與諸卿便拭目以待了。”
桓煊讓出東首之位:“蕭將軍請坐。”
隨隨目微,似晨星閃爍,比方才又亮了幾分:“殿下位尊,當執白先行。”
桓煊蹙了蹙眉:“蕭將軍遠道而來, 是貴客,理當執白。”
隨隨知道他不愿自己讓著他,眼中笑意更深:“那末將便卻之不恭了。”
兩人對面而坐,相對一禮,對局便開始了。
這一場棋局的勝負干系重大,眾人都凝神屏息地盯著棋枰,一時間亭中寂靜無聲,只有湘簾和錦帷被風掀嘩然作響,夾雜著“啪啪”的清脆落子之聲。
兩人當初在山池院中日常消遣便是弈棋,雖然那時候隨隨佯裝初學,但畢竟時常對局,對彼此的布局思路很悉。雙方落子幾乎沒有停頓,片刻便在上方一倚蓋之勢。雙方形勢相當,棋形堅實又漂亮。
這開局式正是當初兩人對弈時常用的定式,是桓煊當初教給的,可桓煊卻也是從蕭泠傳世的棋譜上學來的,回頭一想,真是徹頭徹尾的班門弄斧。
桓煊心中惱,不經意地抬起眼,便看見蕭泠也在看他,眼中有笑意。
桓煊眉頭一皺,撇開眼去,拈起一子“啪”地敲到棋枰上。
隨隨笑道:“殿下這手著實漂亮。”
這話似曾相識,以前似乎也說過。桓煊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迅速收回來,耳微微發熱。
隨隨彎起角:“末將是說,殿下這手棋很漂亮,進退有度,分寸得宜。”
他的手自然也是很漂亮的,白皙手背上約可見筋骨,像埋藏在雪原下的冰川,無論執棋還是握刀,都賞心悅目。
桓煊的雙頰燙得要燒起來,偏偏神越發冷傲:“蕭將軍過獎。”
隨隨淺淺一笑,輕輕落下一子,卻是含虛制籠,一手將黑棋封鎖。
桓煊不甘示弱地一刺,隨隨淡定地粘上,桓煊再攻,蕭泠不慌不忙地化解。
形勢起了微妙變化。
黑棋一路急攻,白棋卻是游刃有余地防守,借力打力,順勢將自己走堅實,時不時纏繞一下,仿佛在逗弄黑棋。
桓煊窮追猛打一氣,攻勢雖凌厲,卻是將自己越走越虛,猛然察覺自己了方寸,連忙在角部補上一子。
隨隨了下,輕輕一笑,提起一子:“多虧了殿下這手換,替末將把這角也加固了。”
頓了頓,半開玩笑道:“殿下這是在資敵呀。”
桓煊當然早就察覺自己下了昏著,但落子無悔,收是收不回來了。
走錯棋也就罷了,偏偏這子可惡,要說出來奚落于他。
桓煊惱怒:“多謝蕭將軍指教,小王定然銘記于心,引以為戒。”
隨隨一記飛下,堵住黑棋的出路,起眼皮道:“多謝殿下割,將角讓于末將。”
桓煊冷笑道:“小王道蕭將軍只是觀棋說話,不想蕭將軍弈棋時話更多。”
他從前怎麼不知道這子話這麼多呢。
隨隨不以為忤:“棋逢對手便如將遇良才,一時高興不覺失言,還請殿下見諒。”
桓煊道:“蕭將軍抬舉,小王不能將軍項背。”
隨隨道:“殿下過謙了。”
桓煊道:“蕭將軍藏鋒于鈍,深謀遠慮,小王欽佩之至。”
兩人心照不宣,隨隨卻還是臉不紅心不跳:“殿下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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