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枝眸子溫明，像徽式建築裏的一彎山水，脈脈，清麗純。

安靜地看著為洗足的男人，沒有隻言片語，卻滿屋都是深目。

屋很安靜，蘇南枝甚至能聽見廊下簌簌的穿堂風。

但二人很這一封恰合時宜的溫馨靜謐。

哪怕他們誰也不說話，但彼此都知道，他們是對方最深的人。

有一點婚後琴瑟和鳴的夫妻相模式了。

……

……

戰爭還未停止，魏奉遠和鎮國侯、萬琛遠、蘇南轅各自領兵依舊在前線鏖戰。

連月的戰爭使西戎國勞民傷財,可西戎人別無辦法，近幾年天氣幹旱，枯死的水源和草原不計其數，牛羊馬沒有糧草，西戎人無法果腹。

民間怨聲載道，他們隻有打戰發起侵略，吞並大慶資饒的城池，來保證西戎百姓的生活。

戰爭使人心神俱疲，每天都要繃神經。

清晨。

蘇南枝醒來時，蕭沉韞已經去了營帳中商議軍務。

蘇南澈穿著帶的鎧甲歸來,半邊俊臉有著三道淺淺傷痕，更添幾分戰損滄桑，他胳膊肘拖著兜鍪，從遠走來時，蕭子珊正躲在營帳後看。

的孕肚一日比一日大了，但還沒想好，如何同蘇南澈開口。

素素歎了口氣，知道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

直到蘇南澈走進營帳，蕭子珊也隻是躲在暗看他。

從前的蕭子珊何其膽大直爽，哪裏像現在這般小心翼翼……

沒

人知道，蕭子珊心中有多自卑。

髒了,配不上那個清風霽月的蘇大人了。

蘇南澈疲乏地走進營帳，放下兜鍪後，鞋尖一轉，又走了出去，徑直走到蕭子珊麵前時，把蕭子珊嚇得臉紅心跳，急忙避開他的目，轉就要走時——

“謝謝。”蘇南澈道，“多謝你來雲親王的那份軍事布防圖，在這幾日的戰爭中，雲親王親自率兵襲我與南轅所在的左翼，好在有你的軍事圖，我們提前做了兩手準備，才不會損失慘重，甚至扳回一局重創了雲親王。”

“不必言謝，你我皆是為了大慶。”蕭子珊低頭，絞著絹，不敢看他的眼睛。

蘇南澈行了一禮，沒有說話，他也不好多說，沉默了片刻，最終問道：“公主殿下，日後有何打算？”

蕭子珊慘笑一聲：“我既不會武功，不如南枝能幹，能輔佐皇叔治國安邦抵外敵，也沒有那個頭腦經商，能發達致富。我生活一團糟，後也無倚靠，不過是擔著世公主的虛名罷了，以後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步步如履薄冰，若是走不好腳下的路，隻怕我後半生不會好過……”

“無論如何，我要帶著素素，和腹中孩子好好過活。”蕭子珊笑的很是勉強，故意用輕快的語氣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嗯……殿下若有難，盡管尋微臣幫忙。”

蘇南澈始終對很是客氣。

這種客氣中，摻雜著疏遠。

他待，並不親近。

蕭子珊明白，都懂，清朗幹淨如蘇南澈，是多京城子的夢中人。

他幹淨，所以他也應該有一個幹淨的妻子。

蕭子珊想通這一切後，細卷翹的長睫便垂下來，遮住了眸中憂愁，緩緩道：“我打算三日後就離開，我不會武，留在邊疆也隻是給你和南枝徒增累贅。”

“你要走？”

“嗯。”

“去哪裏？”

“天下之大，何不能去？”

“你想去哪裏……”蘇南澈語氣艱。

“我還沒有想好。”蕭子珊充滿母輝地輕孕肚，笑了笑，“此後孩子便是我的支撐。“

“後日……”蘇南澈重複沉這二字，“後日……我送你。”

“其實不用麻煩大人，後日再說吧。”蕭子珊說完這話，便淺施一禮，與他肩而過離開了。

既然決意離開，那也無需拖泥帶水。

蕭子珊回屋後，讓素素打來沐浴用的熱水。

坐在浴桶，將皂角打出沫，用帕子狠狠拭鎖骨、脖子，和一切拓跋宏曾經過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十遍、二十遍……

直到細膩的皮，被磨砂出痕，滿青紫，雙眼通紅，執拗且仇恨地盯著鎖骨上結痂的傷疤——

那是拓跋宏咬過的痕跡。

拓跋宏曾在上，咬走鎖骨一塊。

蕭子珊至今都記得那日淋淋的場麵。

“公主殿下！！”素素

一聲驚呼，急忙哭著製止，“你何苦如此對待自己？從前的事都過去了！想開些吧殿下……”

素素悲痛哭泣。也想起了替蕭子珊侍寢被拓跋宏強暴的那日。

主仆二人，皆是苦命人。

他們從未害過人，卻淪落至此。

哀其不幸，何其不公。

素素抱住蕭子珊失聲痛哭，強忍淚花，替滿是痕的鎖骨上藥，哭著哀求：“奴婢求求公主，日後不要這樣傷害自己，您這樣，奴婢心中害怕……奴婢隻會比您更痛……”

蕭子珊落下一行淚，麵無表地看著前方。

“啊！！”

黑夜裏，蕭子珊發出淒厲的哭聲！

*****

自從出了上次的事，蕭沉韞便將蘇南枝親自護送回了淵城總督府居住，有戰事時他則夜宿圖鄴城大軍駐守之地。

將北狄和西戎人擊退出淵城後，淵城百姓的生活秩序陸陸續續恢複了正常，雖然也有不淵城人因為畏戰而舉家搬遷去其他城池，但總的來說，淵城也還算井然有序，恢複了生活氣息。

今日蘇南轅和馮清瑯難得休沐，二人都知道蘇南枝落了一胎，為了陪散散心，一同帶著蘇南枝逛街。

“枝枝，今日吃喝用度，你盡管挑。”蘇南轅大手一揮，指著整條街所有鋪子，豪言壯語道，“全算在二哥頭上！今日花費，全由二哥出錢。”

男子打扮的馮清瑯，握拳輕咳一聲：“我的呢？也算在你頭上嗎？”

蘇南轅傲

地挑眉：“那就勉為其難地讓你挑一挑吧。我請客。”

“多謝大哥。”馮清瑯也難得的俏皮回應。

二人目相接，蘇南轅急促移開目，

蘇南枝將二人之間的貓膩看的一清二楚。

三人走過一排排攤販，蘇南轅的指尖，鬼使神差般停在一支碧青螺紋玉簪上。

玉簪質地溫潤清瑩，極其符合馮清瑯的氣質。

手不過腦子那般，等蘇南轅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把玉簪戴在了馮清瑯的墨發間。

馮清瑯滿頭長發隻用一雪白帶束著，黑的發，白的帶，那抹雪白發帶越發襯得青如墨，氣質絕塵。

若是裝，則氣質與世間絕大多數子都不同，既溫婉秀麗又有男子的英氣清爽，若是男裝，則像浸在清澈溫水裏的一塊寶玉，溫潤至極。

“怎、怎麽？好端端送我玉簪？”馮清瑯握拳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耳垂燙得厲害。

“從京城追到淵城，從一而終地做我副將，自然是要送點什麽，獎勵你的忠心耿耿。”蘇南轅說這話時，率先走在馮清瑯前麵，雙手負在腰後，不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表。

蘇南枝挑了個撥浪鼓，想著日後可以哄孩子。

輕輕搖晃小巧玲瓏的撥浪鼓，發出清脆聽的叮咚聲，已經可以想象，蕭沉韞卸去戎裝後，用撥浪鼓哄孩子，是多麽溫馨的畫麵。

蕭沉韞必然是一個好父親。

三人正逛街時，春盛一路從總督府急急跑來

找蘇南枝，連氣兒都還沒順，就十萬火急地說道：“不、不好了！大事不好！鳶雅姑娘，撐不住了！”

蘇南枝抓撥浪鼓，便匆匆忙忙坐進馬車：“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