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枝下意識道：“絕無可能，我是土生土長的大慶人，生父生母就算尚存於世，估計也隻是大慶蜀州、京畿一帶的人。畢竟我父親母親從沒來過北狄，又怎可能在北狄紫娟河把我救走養？”

“蘇家可有說過你從前的經曆？南枝丫頭。”

“沒有。”蘇南枝搖頭，垂下眼瞼，並不打算沿著這個問題深聊下去，“天下容貌相近之人，數不勝數，偶爾也有巧合,我隻是與子桑叔推演的兒容貌相似罷了。我母親與爹爹從未去過北狄，所以我也絕不可能是狄窈。”

“我推演從不會有錯。”子桑懷玉言辭鑿鑿，“蘇大公子如今在哪裏？我去找他——”

“不知道。”蘇南枝說不上來的反，不喜歡別人提起不是蘇家人這件事。

做了兩輩子的蘇家人，現在告訴不是，換誰，誰能接？

母親、父親從來都把當做親生兒，就算脈不是蘇家脈，也無法更改就是蘇家人的事實。

沒有任何蘇家人，說不是蘇家人,那麽就永遠是蘇家人。

生在重男輕的大慶，蘇家能夠重輕男，把捧在心尖尖嗬護，怎能不是蘇家兒呢？

蘇南枝懨懨地回了主院。

子桑懷玉去找了蘇南澈，蘇南澈果然不在總督府。

子桑懷玉是在淵城一寺廟找到蘇南澈的，找到蘇南澈時，他正跪坐團，微闔雙眼，十指合掌放於前，一副四大皆空的

模樣，而住持方丈正手拿剃刀。

“你要出家？”子桑懷玉問。

“嗯。”蘇南澈平靜回答。

子桑懷玉吩咐人去總督府傳信。

一刻鍾後,寺廟裏急急停著輛馬車。

蘇南枝和蘇南轅匆忙下車，蘇南轅回過頭扶了蘇南枝一把，二人一路狂跑，蘇南枝提著角氣籲籲跑到寺廟門口時，就看見蘇南澈墨發落地，正虔誠地跪在香壇前。

住持方丈手中剃刀輕輕掃過蘇南澈頭頂，束墨發的玉冠當一聲落地，一縷縷烏青長發順著他肩膀散落在四周。

而幾年前那個青如竹、溫文爾雅的端方公子，如今一襲黑，麵平靜，仿佛永不起漣漪的潭水，無無求、四大皆空，對這車水馬龍的人間再無半分留。

“大哥……你……”蘇南枝皺眉頭，苦口婆心地問道，

“你真想好了嗎？一佛門，便與塵世隔絕，你真能舍下蘇家，能舍下這一切嗎？你是文狀元，何不繼續做？你若繼續從政，必有一片大好前途，朝堂正缺你這樣的忠骨能臣……”

住持方丈麵容和善，舉止隨和溫潤，收好剃刀，蘇南澈最後一縷墨發落地。

蘇南澈沒有說話，而是跟著住持方丈去換了一灰禪，手掌虎口掛著一串木珠。

他朝蘇南枝走來時，蘇南枝從未在蘇南澈臉上看見過這樣的表，很難形容，看見他就好像看見冷寂的無人曠野，孤獨、寂寥、沒有生命力，一

片空茫，萬荒蕪。

他人是活著的，但好像死了。

隨著什麽事一起死了，永不複生命力。

蘇南枝有些心痛。

蘇南轅看著如今的蘇南澈，已是不忍再看，心複雜地移開眼睛，兄妹二人心裏都不好。

蘇南枝凝視著滿地的墨發，指甲掐了袖袍，歎道：“事已至此，我便不勸大哥了，隻要這是大哥想要的結果，我們都……都支持你。”

說支持二字時，蘇南枝說的有些艱難。

蘇南澈才二十來歲，明明有大好年華，卻要遁空門。

“兩位……施主，請離去吧。”蘇南澈十指合掌，麵無波瀾，語氣也變得平淡了很多。

“大哥……”

“大哥啊……你別這樣，你遁空門了，你也是我大哥啊。”蘇南轅有些心酸，“你我施主，顯得我們很生疏，你可是我親大哥啊……”

“遁空門，便要了斷紅塵。這是施主，他喊得沒錯。”住持方丈撚著菩提佛珠，慈眉善目，就像彌勒佛般，笑容充滿智慧，

“二位施主，他心意已決，你們何必執拗？或許青燈古佛才是他的解之道。”住持方丈笑容滿是慈祥和智慧，目通，看向目空空的蘇南澈，頗有深意地緩緩道，“不過老衲觀你紅塵已了，可塵緣未盡，就算今日我佛門，他日也會還俗。”

蘇南澈劍眉微顰。

方丈仰頭一笑，哈哈道：“你與老衲有緣，你日後法號便空淨吧。”

“空淨

多謝方丈賜名。”蘇南澈十指合掌，淡淡說道，“兩位施主，下山吧，天不早了。”

“大哥，你……你……唉。”蘇南轅舌頭打結，頗無力，愣是說不出半句相勸之話，如今說再多都已為時已晚。

從始至終，大哥都是家中最有主意的那個人。

他是家中長子，他決議的事，無法更改。

蘇南澈轉過去，跪坐團，敲木魚念經。

“大哥，你照顧好自己，凡事都往開了些看。”蘇南枝道，“待我們回京城那日，會再來看你的。”

蘇南澈麵對佛陀，背對蘇南枝蘇南轅，聽見後腳步聲走遠，也再沒回頭。

既佛門，往事空。

蘇南澈跪在佛祖前，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有在這裏，他才會心安。

一來，他想為蕭子珊祈福抄經，二來，此才能讓他終日惶惶的一顆心，漸安定。

馬車漸行漸遠，逐漸遠離綠蔭叢林裏的古寺，鍾聲過風雪，悠遠又緩慢，帶著人心的力量。

蘇南枝柳葉眉一刻不得舒展，攥著絹憂心忡忡地歎氣。

蘇南轅也好不到那裏去：“大哥是為了三公主，所以才……”

“我能理解。”蘇南枝點頭。

“他們二人真是差錯啊……”

蘇南轅惋惜地歎氣，“當初三公主天真爛漫，與你最為好，無事便來蘇府串門，找你遊玩，我原以為隻是和你好，後來才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早就惦記

上大哥了。”

“大哥讀書讀傻了，榆木腦袋一個，本不開竅，腦海裏隻有端方雅正四字，一心破案、苦讀聖賢書，人家公主能為了他追到淵城去。”

“我與大哥被流放淵城時，三公主找來，本是十指不沾春水的富貴公主，卻為了大哥洗手作羹湯，學著下廚做飯，還為了大哥學洗服。這些我都是看在眼裏的，可惜大哥那會兒對沒什麽意思……”

“人死如燈滅，緣破如雲散。”

“大哥，該放下了……”

蘇南枝很聽見蘇南轅說這麽多關於大哥的事。

不想再提這些事，每次想起來，說起來，都會難過，會憾，會提蕭子珊和蘇南澈不值得。

他們……怎麽就……那麽苦呢？

蘇南枝下車時，眼角微紅，深吸口冷氣住心中的難過。

“怎麽了？”蕭沉韞站在院中手執書卷，大老遠就看見自家夫人不開心。

蕭沉韞目寵溺，旁若無人地張開雙臂，笑著喊道：“來，夫君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