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娘娘廟”里,三殿布道使者們的唱詞經文本經不起細究,泰半容甚至文辭不通、前言不搭后語。
但槐陵貧窮,民眾為糊口耗盡畢生大半心力,讀書教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過于奢侈。所以,那種云山霧罩的假經文在他們聽來,只會覺其中蘊含了自己尚未參悟的深奧道理,難免心生敬畏。
想起方才在廟中的所見所聞,云知意怒:“此事我若不知便罷了,既都一清二楚,你還我裝聾作啞嗎?”
——
世上最了解一個人的,通常不是其親朋好友,而是對手。
霍奉卿與云知意爭了十來年的高低,哪會不知觀念里深固的方正與擔當?
正因為太知道了,才會鄭重其事提出要求,讓別急著趟槐陵這攤渾水。
“很明顯,槐陵縣府里有人與那廟勾結,甚至還不止一人。你若管,只會給自己惹來麻煩,”霍奉卿冷靜地分析,“再說,你能怎麼管?若報,你是報槐陵縣府還是報州丞、州牧兩府?”
看那廟門的石刻匾額,還有正殿王跪地石像,再聯系客棧掌柜夫人說的“近幾十年才重起香火”,這廟的事至已有兩代人持續經營。
幾十年都無風聲外傳,可見布局縝深遠,只怕州丞府,甚至州牧府都有利益關聯者。
“……一旦報,必會打草驚蛇。他們將有充裕時間銷毀大多數證據,屆時就算有人來查,結果無非就是端掉那個廟。背后的那些人蟄伏幾年,待風聲過去后照樣可再起爐灶。而你自己,在出仕之前就無形樹敵,將來只會舉步維艱。”
“我知道你是對的,也知道你是為我好,”云知意高高揚起了頭,看著天上鑲了夕金邊的云朵,“我沒打算報。”
打算直接給京中云府傳訊,請祖母斡旋求取圣諭,暗調顧子璇的父親顧總兵手頭人馬突襲槐陵,全城徹查。
原州軍尉府的本職是鎮守邊境、防外敵,向來秉持“軍方不管民事的原則”,與州丞府、州牧府井水不犯河水。
只要請得圣諭允準,暗中出軍尉府的人,避開用州丞、州牧兩府員,必能打槐陵這幫賊人一個措手不及。
霍奉卿端詳的神片刻后,沉聲道:“你想請圣諭,用顧總兵的人?就為一個區區槐陵縣?”
云知意瞟了他一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霍奉卿耐著子道:“你想想,槐陵這事挑釁國策,一旦查實,那就是株連三代的重罪。若非州府有人罩著,槐陵縣府的人敢冒這麼大險嗎?而州府那頭的老狐貍們既敢行險路,就絕不會毫無防備。”
公私兩論,有些事他無法對云知意詳細說明。
事實上原州兩府都有問題,并不只槐陵“打娘娘廟”這一樁。
京中早有察覺,但老狐貍們藏得太好,沒有明顯把柄;加之他們裹挾本地民意過深,朝廷對他們也是投鼠忌。
此前京中派盛敬侑前來就任原州牧,正是為了長遠布局,徐徐圖之。
“就算軍尉府手此事,州丞、州牧兩府的利益相關者只需來個斷臂自保,任由槐陵這頭的人被連拔起,老狐貍們照樣在鄴城安然從容,置事外。”
見抿沉默,霍奉卿有些急了,手按住了的肩頭,加重語氣。
云知意看著他的眼睛,良久后才輕聲道:“我明白自己幾斤幾兩,并沒有妄想用這廟的事去撼鄴城那群藏鏡的老狐貍。我只是想解決這個廟的事本啊。”
“這事不急在一時,”霍奉卿繃了臉,“若你眼下非要管,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會在無形中為別人的眼中釘,將來的仕途會很艱難,會面對許多掣肘。還不明白嗎?!”
“我明白啊。我也知道,明年考后,你便會正式協助盛敬侑布大棋局。總有一天,原州場會由你們來撥云見日。”
上輩子,云知意只差一點,就親自見證了那個令人歡欣鼓舞的好結果。
“可是,客棧掌柜夫人說了,近些年槐陵鄉下各村鎮里信這廟的人漸漸多起來,足見那間廟的流毒已開始氣候。方才你也看見了,新年將近,那些百姓上連件新都置不起,卻肯省吃儉用,將全家汗供奉給那些神。”
云知意徐緩眨眼,眼眶開始熱燙,緒慢慢低落:“霍奉卿,你們這盤棋,三年五載之是不會見勝負的。在你們通盤大勝之前,那些被誆騙去任人榨取膏的百姓,就自生自滅嗎?”
若之后的大致走向還與前世相同,那就意味著還要等上七八年。
任由那間“打娘娘廟”再散布流毒七八年時間,至會毀掉整整一代槐陵小姑娘的前途命運。
霍奉卿咬了咬牙,狠心道:“對,就自生自滅!蠢貨才會上當,神仙也救不了無腦人。”
“你這道理不對啊。民若足智,何須吏領頭?”云知意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縹緲。
“云知意,這事你能不能別抬杠?再半年就考了,在此期間,你做過的所有事,對你的前程都是牽一發而全的!”霍奉卿是真的急惱了,語氣強起來。
“場不是做學問,你若總這麼一筋犯蠢,不知明哲保,早晚會被人坑死!恕我直言,你這樣固執不變通,本不適合做。既如此,還費勁考什麼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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