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嘉十五年五月十二,夏至。
自巳時起,瀅山上的云氏祖宅便陸續有客登門。
做為主人的云知意不停重復著待客禮儀,這讓笑容發僵、四肢幾近麻木。
好在顧子璇來得早,能稍稍幫襯點場面。
顧子璇在家中不算最重的孩子,但畢竟是顧總兵的兒,如今在州丞府也已任職一年,與原州場各路人馬搭話都不顯冒昧。
本就是外放之人,與誰都能找到話說,穿梭在賓客中簡直如魚得水。
考慮到夏日天熱,云知意將酒宴安排在后山的“繁木園”。
此園傍山,園中鑿有湖,故亭臺樓榭皆得山水意趣,清幽雅致又不失生。
這個季節湖中荷花開得正盛,賓客沿湖游賞,趁機找人攀談些有的沒的,正好免了枯坐等候的尷尬。
趁著得閑,顧子璇攬了云知意的肩,嘿嘿笑道:“你可了不得,一回來就了原州府舉足輕重的人。田大人很是看重你啊,他親兒子都沒得如此大力栽培。”
口中的“田大人”自是指州丞田嶺。
去年集瀅瘟疫事件結束后,田嶺提拔了幾個當時助力解決此事的年輕員,他兒子田岳也在其中。
但田岳只是從“集瀅縣令屬”升任州丞府錢糧署簿書,并沒有云知意這樣驚人的風。
云知意環顧四下,確定近前無人,才不屑又無奈地嗤之以鼻:“你以為田嶺這是對我看重栽培?”
顧子璇遲疑地撓頭:“難道不是?”
“陛下新政已通令各州,其中‘均田革新’這一項是個得罪人的茬攤子。田嶺推我登高位,不過就是要將這個燙手山芋扣在我頭上。”
跟著沈競維跑了一年,云知意若再看不穿這點,就真真是白吃了一路的苦。
“他真正想用的不是我,是我背后的云氏之力。這事若辦,他對陛下就能有代,地位會更穩固;若沒辦,我在其位沒謀其事,即便我祖母出面也只能保我不丟腦袋而已。到時他推我出來貶挨打那是有理有據,他自己照樣八風吹不。”
顧子璇眉頭一皺:“這老狐貍!看來他是算準你子‘獨’,行事不與人拉幫結派,不會牽連太復雜的關系。”
最終若有差池,只需將云知意一人推出去做替罪羊,對上對下便足夠代,他就可全而退了。
“可不是?他能把持原州實權幾十年,絕不是憑運氣的,”云知意咬了咬,“我就是為了防他這手,今日才大費周章搞這宴。”
田嶺料想做事必定獨來獨往一肩扛,就偏要虛虛實實地來。
要讓田嶺不清與哪些勢力利益攸關,今后想對下手時,就不得不投鼠忌。
哪怕經營這種真真假假的關系網會很麻煩,耗時又耗力,許多本該一蹴而就的事也會因適當妥協與周旋而到拖延,但只有這樣才能確保無后顧之憂,才能將事一件件做。
場這些彎彎繞,細說起來實在令人倒胃口。
于是顧子璇笑著拍拍云知意的肩:“往后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說話。”
這話聽起來好像輕飄飄,但云知意明白,這是顧子璇對發出的同盟承諾。
直勾勾著顧子璇,片刻后噙笑點頭:“好。”
——
在外奔波的那些日子里,云知意想象過許多種自己與霍奉卿重逢的畫面。
但所謂人算不如天算,自回鄴城后,兩人各忙各的,直到今日這宴才真正打上照面。
可惜云知意要忙著應酬客人,霍奉卿來時又全程被學政司章老拖在邊,兩人沒機會單獨說話,只在見禮時倉促對了一眼。
近午時,賓客都到齊,酒宴便在繁木園中擺開了。
為了今日酒宴,云知意特地讓人從城中請來了一班樂師、伶人。有竹歌舞助興,觥籌錯間笑語不斷,宴上自是賓主盡歡。
學政司章老是今日最年長者。老人家登高重,一向人戴,自是被云知意安排在主桌上坐。
老人家今日來赴這宴,一是給云知意面子,二也是有件公務上的事,需要在這種輕松的私人場合與州牧府的人通一番。
州牧盛敬侑今日不得閑,州牧府來的人中,最說得上話的便是霍奉卿,于是老人家揪住霍奉卿就不肯撒手了。
落座時,章老拉著霍奉卿坐在自己的右手座,時不時與他頭接耳。
這桌眼下只坐了章老、霍奉卿、顧子璇,以及州丞田嶺,還有醫署、漕運司的幾位中年員。
云知意需周到主家禮數,要先與前頭幾桌客人流把酒寒暄,因此許久都沒到主桌來座。
主人不在,誰也沒好意思打斷章老。霍奉卿就只能心不在焉地與老人家敷衍周旋著,時不時抬眼覷穿梭各桌的那個姑娘,被慪得面無表。
同在這桌的顧子璇見霍奉卿將要耐心告罄,便笑嘻嘻揚聲道:“章老,人家云知意今日請我們來喝酒吃飯,又不是旬會議事!您總拖著霍大人談公務算怎麼回事?”
顧子璇很早就猜到點云知意與霍奉卿之間的貓膩。
眼下云知意還沒回來,自覺該幫著姐妹照應一二,再加上與霍奉卿也曾同窗多年,這便仗義出聲了。
章老平素不刻意擺尊長架子,從前他們這些人還在庠學念書時,就很在這位老先生面前沒大沒小的頑皮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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