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換好了袍，姿儀端肅地沉默進餐，那記冷眼隔空飛來，寒得顧子璇打了個冷。

“瞪什麼瞪？我今日休沐，雖你是考功司主也找不著我的茬，我才不怕你。”顧子璇嘟囔著給自己壯膽，在他對面落座。

霍奉卿慢條斯理咽下口中食，拿過手邊巾子拭了拭，幽幽冷冷道：“你昨夜睡在云知意房里。”

是肯定句而非疑問，顯然已經聽人說了。

顧子璇拼命憋笑，語氣卻難掩幸災樂禍：“對啊對啊。姑娘家湊到一，就是可以這樣親親熱熱的啊！你瞧，我這衫都是送的。霍大人，你是不是特別羨慕我？”

霍大人何止羨慕？簡直是嫉妒。大清早一聽說顧子璇昨夜與云知意同床共枕，他眼紅到差點變兔子。

顧子璇故意扎心，怪里怪氣地笑著盛了粥：“你是沒見過知意睡著的樣子啊，可乖可乖了！我摟著跟摟著個布偶娃娃似的，綿綿，香噴噴，那覺……嘖嘖，簡直不要太。”

顧子璇發誓自己看到霍奉卿眼里冒出火了。

可惜此時云知意還睡著，這份拔老虎須的快樂，暫時沒有對象可以分。

嘿嘿一笑，又神低聲：“我也是先前才知道，知意早上還有起床氣呢！眼睛都睜不太開，卻偏要氣鼓鼓兇人，跟小娃娃發脾氣似的，口齒不清地嘰嘰咕咕，可極了，跟平時完全不一樣！簡直讓我恨不得……”

“顧大人，”霍奉卿目已冰寒利刃，皮笑不笑，從牙里迸出的每個字都又酸又冷，“你上半年的考功只能得乙等了。惡評理由是：廢話太多。”

“誒誒誒，霍大人，別這樣吧？”顧子璇趕忙改了態度，“若上半年考功得了惡評，那不就意味著我這一年都不用期待漲俸祿的事了？您高抬貴手，咱們一笑泯恩仇，好不好？我雖不缺錢花，卻也不會嫌錢多啊！”

霍奉卿冷笑著站起來。

顧子璇放下碗筷，笑道：“不許公報私仇啊，否則我去風紀那里告你的。”

其實并不信霍奉卿當真會在的考功上胡惡評，只是閑的與他瞎胡鬧而已。

霍奉卿冷眼睥睨：“這一年來，到風紀那里告我的人多了，還怕多你一個？”語畢哼了哼，舉步就走。

“沒天理啊，大一級死人啊！”顧子璇笑嘻嘻的聲音追著他的步子，“喂喂喂，你若真給我上半年考功打惡評，信不信我下午就帶知意上小倌館去開眼界？”

“讓足五日的人可是田嶺，若你帶出門，打的是誰的臉？”

霍奉卿駐足回眸，聲音不大，語氣卻嚴肅許多：“你長點心。前年黑市賭檔案、去年集瀅水神廟的事，田嶺接連兩次都沒能功將你圈進套里，正等著你自己送上把柄。”

顧子璇愣住：“你這是……嚇唬我，還是說真的？”

“你覺得呢？”霍奉卿漸收厲，神淡漠。

顧子璇咽了咽口水。與霍奉卿雖一般，但既無利益沖突，也無舊日仇怨。

大家多年同窗，如今又算同僚，霍奉卿還不至于因先前幾句閑極無聊的挑茬玩鬧，就惡意編出這樣的謊言來恐嚇。

可黑市賭檔案，那不是前年預審考時候的事麼？當時只是個庠學學子，田嶺為什麼要針對下套？

并未參賭，也不曾坐莊，只是幫父親辦事去過一次，無意間撞見了薛如懷，真追究起來最多算個包庇罪而已。田嶺拿能做什麼文章？

至于去年集瀅水神廟前那場民沖突……

“那不是突發狀況嗎？！”顧子璇神已駭然，面刷白。

“你父兄將你保護得太好，才能讓你活得如此天真，”霍奉卿冷冷勾，“信不信隨你。”

顧子璇怔怔看向他：“為什麼告訴我？拉攏我，對你與州丞府的爭斗，似乎沒有直接好。”

“不圖你什麼好。總之，你謹慎點，別總沒心沒肺的。凡事多與你父母兄姐商量著提防些，”霍奉卿頓了頓，眼簾半垂，神語調都和許多，“朋友不多，你算一個。你若出事，會難過的。”

第五十九章

巳時初刻，云知意與顧子璇一同窩在書樓頂層煮茶。

長條小幾橫在東窗正中，倆相對躋坐，只需稍稍偏頭，就能俯瞰窗下景。

從東窗俯出去，有幾叢鸞枝榆葉梅，前兩日都還開得還不錯。可惜此時已是五月底，花期本就將盡，昨夜承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后，今日已再難重現花團錦簇之了。

蕭瑟景最易使人心生頹唐。

顧子璇著下頭幾名正在清掃落花的婢與竹僮，然笑嘆。

早上得了霍奉卿嚴肅提點后，心中大駭，久久難以平復。獨自在飯廳呆坐良久，卻始終想不明白田嶺為何要針對自己。

“我相信霍奉卿不會拿這種事騙我。可我撓破頭都想不通，田嶺三番兩次對我設套，究竟圖什麼啊？”轉回頭來，茫然惶地看著云知意。

云知意沒有立刻接話，若有所思地垂著眼，拿起長柄茶勺來分茶。

顧子璇抿了抿，兀自又道：“前年那樁黑市賭檔案，起因難道不是有庠學學子涉賭，學政司得了消息后，暗中向州丞府提請徹查嗎？可我聽霍奉卿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當初查那個案子竟是沖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