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來時的單子上寫著,是二姑和六爺一起給的,”小梅答,“家中尊長們考慮著您已出仕為,開銷打點不同以往,自是大方解囊補您了。”
“大方是大方。不過,補我這小輩竟要姐弟倆合伙湊,看來二姑姑賦閑在家后,手頭上拮據了些?”云知意拿起玉如意把玩,隨口調侃了自家姑姑,又嘀咕著,“我和藺家沒有私,藺老爺子似乎也不好這些,不合適啊……”
上輩子送的是一叢罕見的珊瑚盆景,藺老爺子看上去不咸不淡,想來那禮是沒送合心意的。
只要能爭取到藺家老爺子的支持,均田革新就算功邁出第一步,所以云知意對藺老爺子的壽辰很重視。
就這麼在庫房里挑挑揀揀,不知不覺就到了申時過半。
有婢匆忙來稟報:“大小姐,霍大人他……又來了。”
這個“又”字真是極其微妙。
“蹭客房還蹭上癮了?”云知意先是一愣,繼而笑著搖搖頭,也沒矯,大大方方吩咐道,“帶他過來吧,正好幫我選選禮。我依稀記得他祖父在世時,與藺家老爺子好像是有些的,或許他知道那老人家喜歡什麼。”
在那婢遵命去請霍奉卿來的間隙,小梅從架子上翻到一個小錦盒,興沖沖拿到云知意面前來。“大小姐,您看這顆夜明珠合適做壽禮嗎?”
此時夕正燦,盒中夜明珠的亮并不十分顯眼。
云知意看著那個盒子,一時竟如被定。
霍奉卿進來時,就看到云知意捧著個盒子站在窗前,不言也不,面無表。
“怎麼了?”霍奉卿溫聲關切著,走過去一看是夜明珠,也跟著愣了愣。
云知意扭頭瞪向他:“昨夜我問你從哪里學來‘捉螢火蟲哄人’,你說是承嘉十年鄭夫子與未婚夫吵架那次,我教你的。”
霍奉卿角微揚:“想起來了啊?”
“我沒想起鄭夫子與未婚夫吵架是怎麼回事,只想起我為什麼會和你說到螢火蟲!”云知意忿忿咬牙,鬼使神差地手在他腰間擰了一把,“因為你跟別人說,‘云知意絕非良配’!”
霍奉卿捂著腰,神有些狼狽,又有些慚:“怎麼、怎麼毫無預兆地翻舊賬呢?”
“翻舊賬之前,還得先寫份公文呈報你批閱?”云知意兇冷兇冷地睨他。
誰都不是生來就圓融的,從前他倆的關系實在僵,彼此都沖對方都說過些不中聽的話。
對于那件事,如今的云知意其實已經不會耿耿于懷了,但就是想借機欺負他一頓。
霍奉卿慢慢垂首,鄭重道歉:“對不住。”
這極識時務的認慫讓云知意很用。不過不想讓霍奉卿看出來,于是故作倨傲地抬了下,重重一哼。
霍奉卿慢慢抬起右手,修長食指若有似無地來回撥的帶,懊惱苦笑:“若早知我最終會栽在你手里,我一定管好自己的破……”
一定從最最開始,就做個獨屬于你的溫年。
第六十章
窗的夕與霍奉卿的聲音,不知哪一樣更醉人。
看著他撥著自己帶好似低頭討饒的模樣,云知意忽地心跳怦然,耳朵有些熱。
霍奉卿這家伙近來不知吃錯什麼藥,仿佛突然打通任督二脈。雖公事上偶爾還是會難纏,但私事上認錯賣乖卻是越來越稔,真有些招架不住。
“你倒很能自得其樂!規矩些,誰教你姑娘家帶的?”盡量繃起紅臉,一把拍開霍奉卿那不安分的手,嘀咕道,“沒點州府員該有的莊重。”
挨了不輕不重一掌,霍奉卿趕忙將那手背到后,仿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有多唐突。
他抬眸瞟向房頂橫梁,裝模作樣地正經起來:“失禮了,請云大人海涵。”
“你個兩面人,”云知意乜眼笑瞪他,“不要妄圖蒙混過關。解釋一下,當年為什麼要那樣說我壞話?”
“本意也不是要說你壞話,”霍奉卿訕笑著撇頭看向窗外,俊面在夕余暉的熏蒸下紅得愈發可疑,“我也不知自己那時在想什麼……總之就是,急了。”
——
承嘉十年春,鄴城庠學鄭姓夫子與未婚夫錢遜之因瑣事沖突,一度鬧到要解除婚約的地步。
錢遜之每日都到夫子院賠罪求和卻無果,最后靠一個綴著小夜明珠的鐲子才功博得未婚妻重展歡。
據說那鐲子價值不菲,好在錢遜之是時任漕運司督從事,職雖不算大,但也不小,自家又是有田有產的中等富戶,倒還負擔得起。
一對未婚夫妻在爭吵僵持數月后,一個低頭服,另一個就坡下驢,雙方高高興興地重歸于好,這本是件皆大歡喜的小事。
但坊間對教書育人者有不刻板觀念,仿佛傳道授業者就只能安貧樂道。因鄭夫子是庠學夫子,有碎者便非要將事抬大了說,指責“以財珍寶的貴重來衡量別人歉意是否真誠,給學子們立了壞榜樣”。
一時間流言紛紛,這讓百姓對整個鄴城庠學都生出不擔憂與非議來。
就連學子們也無辜累,頻頻到家中尊長或親友們莫須有的“關切追問”,生怕他們跟著這樣的夫子學得個見錢眼開,丟了讀書人的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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