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次駕親征。
他離開帝都之前的最後一道旨意,便是冊封了鳶為太子儲妃,並且封了宙一位族弟做了帝都城城防軍的統帥,幾乎等同於把城防軍並了宙的麾下。
此舉在朝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宙是什麽人?
他是戰功赫赫的開疆武將,仍然手握兵權雄踞一方的定北侯。
歷朝歷代,這樣的人即便封了藩王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即便離群遠居,也要誆他出質子扣在京城,防止他生出謀逆之心來。
而聖上居然把帝都城的城防軍送到他手上?
這與開門迎狼有何區別?
他甚至要封宙之做太子妃,這簡直就是癲狂之舉。
他是要拱手讓江山嗎?
朝中上下無不震驚,耄耋之年的老丞相帶著群臣,在宮門口跪了三日三夜,終究未能改變聖心。
他主意既下,聖旨便傳到了鳶的住。
彼時宙還在帝都城,與鳶的外公在對酌。
鳶的外公本是太傅,如今已經告老還鄉好幾年,聽到了風聲特地了京來。
宙溫聲對老太傅解釋:“陛下是別無選擇。”
老太傅急得滿頭大汗:“什麽別無選擇,這是拿你在火上烤啊!”
宙道:“陛下他……時日無多。”
老太傅臉慘白:“那他為何……”
宙輕道:“太子還太小,他若不封攝政王,皇後是勢必垂簾,若非用這樣的方式,恐怕將來朝堂難免淪為外戚的後院。”
畢竟皇帝斬殺隻有太後的直係族人。
這本就是一個兩難的決定。
皇帝選擇了劍走偏鋒,破釜沉舟,幹脆留下一局死棋。
老太傅久久沒有言語,到最後隻是喃喃:“總有代價,總有代價……”
宙的目悠悠落在了鳶上。
鳶還無知無覺,自從接了聖旨,腦海中就一片空白。
是以爹爹名字時,還呆呆站在原地。
怎麽就太子妃了呢?
宙輕聲問:“鳶兒願意當這太子妃麽?”
……
鳶不知道自己願意不願意。
隻是覺得有些荒謬。
陛下甚至連見楚淩沉一麵都不願意,怎麽就活生生地塞給他一門親事呢?
鳶慌慌張張了宮。
聽往來的宮小聲議論著:“聽說太子不願意接指婚,一心求著聖上更改心意呢。”
鳶躲在暗看著楚淩沉,忽然間覺得說不出的委屈。
其實……也沒有那麽願意的。
的家在西北。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過娘親。
從來沒想過要長長久久地留在帝都城裏,可是因為賜婚的對象是他,才多了幾分猶豫,不然在得知婚事的那一刻就提包滾了!
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多此一舉了。
楚淩沉還在皇帝寢宮門口跪著。
鳶也不是會忍氣吞聲的人,幹脆衝到了他麵前去,告訴他:“我也不想嫁給你的。”
楚淩沉的神有些狼狽:“鳶……”
鳶抬起頭顱,高傲地告訴他:“你放心,我有的是辦法讓這樁婚事泡湯,你不必到煩惱。”
……
婚事就此擱置。
鳶跟隨著爹爹回了西北。
本來年紀也尚小,婚事並非一朝一夕的事。
幾日之後皇帝就再次駕親征,這一次宙沒有陪同,皇帝在邊境涉險,最終因為馳援不及薨在了邊疆,再也沒有回帝都城。
皇帝薨逝的噩耗傳來時,宙再次帶著鳶京。
鳶遠遠看著楚淩沉。
看著他蒼白著一張臉,像是一棵枯樹一樣,坐在那至高無上的皇位上,說不出的孤單。
昔日的皇後娘娘如今已經了太後,就坐在他的旁,雍容而華貴,的臉上看不出多悲傷的痕跡,練地控著一切。
待到一切事了,帶著楚淩沉,來到了宙的前。
鳶站在父親後著楚淩沉。
楚淩沉眼圈漆黑,靜靜回。
已久有多久沒見了呢?
鳶記不清了。
但好像一切已經今非昔比。
太後溫和著宙,輕聲道:“哀家知道侯一直對沉兒與鳶兒的婚事有所芥,侯爺為國為民勞已久,這門婚事如若侯不願……”
宙笑道:“臣不敢。”
太後道:“侯當真不再考慮?”
宙拉著鳶的手,朝著太後恭謙行禮:“先帝旨,宙誓死遵從。”
太後沉默了片刻,終究笑了起來:“侯果真如先帝所說般赤膽忠心,倒是哀家小人之心了。”
那是鳶第一次,在太後的臉上看到那樣戾的神。這個往日裏溫聲細語的人,不知何時褪去了溫的外,出了銳氣的鋒芒。
可惜還實在太小。
不明白何以先帝薨逝,所有人就都變了。
賜婚並非是先帝留下的最後一道聖旨,他真正的旨是卸了爹爹的邊防軍的兵權,隻留了爵位,把他調回了帝都。
……
那年鳶十二歲。
鳶跟隨著爹爹,舉家遷帝都城。
楚淩沉已經登基做了皇帝。
太後不再召鳶宮,也再沒有機會見到楚淩沉。
時間慢慢流轉。
那份賜婚的聖旨就像是存在於很久遠的夢裏。
這些年太後勢力漸盛,朝中已經很有人提起那道旨意。
鳶約也會聽到楚淩沉的消息。
聽說他登基之後便借了爹爹的力,阻撓了太後垂簾聽政的打算,聽說他小小年紀便能權衡朝中各方勢力,漸漸已有了君臨天下的氣焰,聽說……各方朝臣已經暗自角力,在中秋宴上帶上了自家的兒。
彼時鳶十四歲。
已經有將近三年沒有見過楚淩沉。
隨著爹爹花園赴宴,遠遠地看著高座之上的楚淩沉。
三年不見,他已經變得有些陌生了。
那年他在秋獵場上遇見的楚淩沉,是個韌端方的年,眼前的楚淩沉眉宇間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青,隻有化不開的冷漠,舉手投足一派帝王威儀。
他大約已經不會臉紅了吧?
鳶在觥籌錯間,盯著他迷迷糊糊想。
也不是當年的鳶了。
收斂了許多脾氣,也知當初的不歡而散的局麵其實有些可笑,更知道已經離他很遠很遠了。
早早退了席,信步遊走到了花園的湖畔,席地坐著看月亮。
彼時滿月如霜,躺在草地上,嗅著泥土與湖水的氣息昏昏睡。
不知何時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鳶抬起頭來,看見楚淩沉踏月而來,他停在距離五六步的地方,目落在上事後比月還安靜。
鳶看著他,腦海中有一些恍惚。
眼前的畫麵與當年秋獵時的景象重疊,可眼前人卻儼然已經不是當年的年了。
到底有多久沒有見了呢?
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楚淩沉也沒有開口。
兩人就這樣寂靜僵持。
過了許久,楚淩沉有些冷淡的聲音響起:“你冷麽?”
鳶沒有聽懂,本能回了一聲:“啊?”
楚淩沉看著呆愣的反應,臉上的冰霜化開了一些,淡道:“秋夜寒涼,孤冷了。”
鳶還是呆呆的。
想說你冷了就去添服啊,關我什麽事?
但眼前的楚淩沉穿朝服,一派帝王威儀,終究是收斂了,把話咽回了嚨底。
楚淩沉道:“上船吧。”
鳶這才發現,湖邊停著一艘大船。
跟著楚淩沉進到船艙。
船艙裏早已經擺好了酒佳肴,還點著一盞小小的暖爐,暖爐裏麵小小的火苗閃著橙黃的芒,照得楚淩沉的臉染上了一點點溫暖的。
鳶的額上沁出了一層汗水。
楚淩沉抬起頭來,低聲道:“你是在怕孤麽?”
鳶搖搖頭。
雖也覺得別扭,倒也不至於害怕。
楚淩沉道:“那你為何大汗淋漓?”
鳶老實道:“……熱。”
時候才中秋,還穿著單。
這個天氣誰了瘋點暖爐啊???
楚淩沉一怔,冷漠的臉上閃過一尷尬,他舉起茶壺,把茶水澆到暖爐上。
頃刻間炭火熄滅,船艙裏濃煙四起。
楚淩沉僵在當場。
鳶:“……”
鳶隻能邊翻著白眼,便抓住了楚淩沉的手腕,拖著他走出船艙。
楚淩沉比記憶中要瘦不,他的手腕冰涼,腕骨抵在的掌心上,這是與記憶中全然不同的手,讓的心跳也了一拍。
鳶以為半道就會被楚淩沉甩開手,結果卻沒有。
他一路溫馴跟著,就這樣一路走到甲板。
楚淩沉的目落到的發頂,輕聲道:“我們多久沒見了?”
鳶有些局促:“三年。”
楚淩沉低頭沉默,又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這些年既已京,為何沒有宮?”
鳶愣了愣:“沒有旨意,我怎麽宮?”
他當皇宮是家開的嗎?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自從先帝賜婚,太後便不再喜歡了,自然也不會讓宮玩耍,再者每年的中秋新年宴會,爹爹也有意讓避開鋒芒,不現人前,哪裏是能說宮就宮的呢?
楚淩沉皺起眉頭道:“你也可以請旨宮。”
鳶茫茫然問:“請誰的旨?”
楚淩沉道:“我。”
鳶愣愣看著他,想了想又低下頭道:“你不是在生氣麽?”
因為一道賜婚的旨意,在先帝的寢宮前長跪不起,整個皇宮乃至於整個帝都城都知道,他有多麽抵這門親事。
並非期期艾艾的閨閣千金。
他既然抵,難道還上趕著麽?
楚淩沉短促地呼出了一口氣:“我沒有。”
鳶疑道:“啊?”
楚淩沉低聲道:“我隻是不想讓你為權柄的代價。”
鳶愣了愣。
這並非第一次聽見代價這個說法。
那年的外公紅著眼睛連說了三遍總有代價。
這些年慢慢懂事,也漸漸明白過來,這門所謂的親事不過是先帝為了製衡太後設下的一局棋而已。朝堂上勢力三足鼎立,誰也奈何不了誰,年登基的楚淩沉才有可能在夾中殘長。
也是到近來才回過神來,明白外公說的是什麽。
因為就是那個代價。
原來楚淩沉他……那麽早就知道了嗎?
鳶抬起頭看著楚淩沉,問他:“那今日呢?”
今日他跟來,即便是在船上,也總會有人看見,有人看見就會有風浪,帝都城從來沒有真正風平浪靜的時候。
楚淩沉低下頭顱:“我與自己作過一個約定。”
他輕聲道:“隻要你宮,我便……縱容自私。”
鳶眨了眨眼,表有些困。
幾年不見,楚淩沉已經變得有些陌生了。
船甲板上燈火微弱,他的影幾乎要融進夜裏。
寂靜持續了片刻。
楚淩沉忽然發出了一點帶笑的氣音。
他道:“鳶。”
鳶:“嗯?”
楚淩沉抬起頭看著鳶:“給我寫信吧,三日或者五日一封,告訴我你在做什麽。”
鳶:“……”
楚淩沉進鳶的眼睛:“這是聖旨。”
鳶:“…………”
……
鳶萬萬沒有想到,隻是赴了個中秋宴,自己就背上了如此痛苦的作業,三五日一封信,天長日久,何時是個盡頭?
這天底下終究沒有後悔藥。
但不知道為什麽,居然也堅持了下來。
也不知道能寫些什麽,實在無話可講了,就連家裏的小花貓生了幾個花的崽都告訴了他。
楚淩沉也會回信。
告知楚驚去了屬地,告知他朝堂上新任的丞相鬱行知非池中,告知晉國似是有所,他本打算與晉和談,幾經考慮之後放棄了赴晉的打算。
鳶其實對他說的這些事沒有多興趣。
但楚淩沉的字很好看。
一筆一畫,端莊得不得了。
看著字便可以想象出,他執筆的手是應該有著最韌的手腕。
鳶對他的喜,大約是在這時候慢慢地生發芽的。
就這樣又是三年。
楚淩沉已經在朝堂上站穩了腳跟,儼然一副君臨天下之勢,隔壁晉國平息,帝登基,送來了一份誠意滿滿的和談文書,不日便將親自赴晏。
天下眼看著就要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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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相思,兩處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