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帝派給魏王的老將，名侯啟雲，他知道魏王堅定地要攻城之後，便沒有上去阻攔。

阻攔無用，還容易遭記恨。

但若是戰敗了，皇帝未必會責怪兒子無能，極有可能是先罵他一把年紀了，打過的仗大大小小也無數了，怎麽這會兒失了蹄了。

侯啟雲歎了口氣，命人先取來了沙盤。

“此乃壕，縱深三尺。”

“倒是不深。”魏王道，“我在書中讀過，也見過京城的壕，多在七尺有餘。益州才隻修了三尺……便是人掉下去，也能迅速爬出。可見天也助我，此仗必順。”

賀鬆寧角向下撇了撇。這便是魏王的弊病所在，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

但他打定主意不會相幫，便什麽也沒有說。

還是侯啟雲這員老將皺眉道：“這顯然不符常理。”

“嗯，那又如何？”魏王不解，如此小事，侯啟雲為何這樣糾結。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妖在何？”

“自然要再議，要再查探……”

“不過是個壕修淺了些，於我們來說不是好事？侯將軍昔日打仗也是這樣小心翼翼，躊躇不前嗎？若今日東風不順也不打了？若見那守城士兵一個不頭，也是有異，也不打了？若是事事如此，敵軍豈不是嚇便能嚇退你了！”

侯啟雲繃著臉：“至再查探一次……若無異樣，我便無話說。”

“既然如此，那就請侯老將軍也說一說如何攻城的戰吧？”魏王道。

益州城高近三十尺。

也正因此，魏王的親衛拉弓戰書，足足試了三遍才真正掛上城頭。

孟族人若是不要臉些，隻守城而不出城，是在城頭上往下扔扔石頭，飛一飛帶火的弓箭，也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而且他們擅使長矛，等攻城兵好不容易順著攻城梯往上爬去，隻管一個個捅下來……

魏王料想侯啟雲也沒什麽好的戰。

自古攻城多是要拿人命來填，不死人怎麽可能？

侯啟雲卻歎道：“有。我有一法，但須得等……”

“等？”

“益州多山水，八月正當汛期。若洪水發，他們自顧不暇，自可趁虛而。此地多艱險，若要倚靠攻，恐怕死傷無數……”

“那怎麽能等？縱使我能等，父皇能等嗎？城中百姓能等嗎？”魏王像模像樣說了兩句人話。

眼看氣氛繃起來。

突地有士兵在簾帳外高聲道：“孟族大軍出城了！”

“什麽？”侯啟雲猛地一回頭，這是他都沒能想到的。

魏王當即也不談什麽戰了，更不會想那壕為何如此之淺了。

他當即豪萬丈道：“牽我馬來！”

士兵卻出猶疑之：“率軍出城的自稱孟族將軍德吉，要與魏王殿下在陣前決鬥。”

這下魏王也猶豫了。

他想象中的自然是決勝千裏之外，他被士兵擁簇其中，隻管指揮就是。

怎的還要親自上陣決鬥？

騎他也學。

但他已許久不曾揮刀……

這時候士兵卻跟著又道：“德吉說，要瞧一瞧……瞧瞧梁朝皇帝的兒子，有沒有種。”

這便是激將了。

魏王先是一怒，但很快冷靜下來，心道我才不上道。我天潢貴胄，與那麽個莽漢計較什麽？

魏王扭頭問侯啟雲：“侯將軍麾下，哪個厲害些？派出去就是。”

侯啟雲心頭暗罵魏王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瞎他娘的自作聰明！

侯啟雲是真舍不得，但還是報了個名字：“鄭風。”

“好，那就讓這個鄭風去。”魏王告訴士兵，“你去告訴那個德吉，他算什麽東西？還不配與本王手。且先打得過我手下的年輕將軍再說吧。”

賀鬆寧在背後都角了。

該慫時倒慫得快。

這會兒又長腦子了。

戰鼓聲隆隆響起的時候，方塚坐在宣王的下首。

二人圍爐煮茶，遠遠眺而去，能依稀瞥見魏王大營的靜。

“派出去的是鄭風，孟族領兵的是德吉。”方塚低了聲音道。

宣王對孟族人了解也不多，畢竟從前不曾過手。

不過此時一個照麵，他便看出了些東西：“他們不善騎。”

“誰？”方塚愣聲道，“那些孟族人？”

“嗯，但他們氣勢勇猛，能倒一切。鄭風是侯啟雲的親傳弟子，侯啟雲也不想讓魏王丟臉，方才派出了他。他的弟子襲承了他的謹慎小心。若能看破孟族的弱點，在馬背上多繞他們兩圈兒，便能取勝。但若因謹慎而生躊躇，便會被孟族氣焰一頭，斬於馬下。”宣王不疾不徐地說完。

他話音剛落。

那廂鄭風與德吉一個照麵，便被對方狂奔而來的氣勢製住了。

鄭風勒馬後退，閃避過。

德吉不畏生死，猛撲上前，幾乎離馬背。

他們遠遠的聽不見聲音。

但卻能見到濺三尺高。

鄭風的人頭落地了。

孟族士兵用槍尖挑起人頭，大笑道：“帶給國師，修一修做個腳凳！”

這話何等辱。

宣王的眉心都往下沉了沉。

他眼底飛快地掠過一點冰冷的厭惡之，也不知是厭憎孟族人，還是更厭憎那坐在帳中畏畏的魏王。

他起道：“不看了，無趣。”

鄭風人頭落地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大帳。

魏王一愣，頭都發幹。

侯啟雲更是驟然打翻了手邊的熱茶，失聲道：“孟族將領竟兇猛至此？”

茶水落地，還散著熱氣。

魏王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心道，原來那傳說中的殺一人酒仍溫，並非隻是話本故事裏才有的橋段。

魏王看向侯啟雲：“這個鄭風當真厲害嗎？”

魏王不大了解軍中人，自然不知侯啟雲與鄭風乃是師生。

這話一出，簡直是踩著人家的痛蹦躂。

侯啟雲麵發紫，輕：“是我教導無方。”

士兵此時在帳外道：“那德吉仍在囂，問咱們梁朝除了宣王，可還有半個拿得出手的兵將？”

侯啟雲麵更難看，中怒意、恨意澎湃。

魏王見狀，趁熱打鐵問：“怎敢如此目中無人！侯老將軍可要親自去給他個教訓？”

侯啟雲想去。

但他年過半百，他有自知之明。

他前半生在打仗，後半生不想就這麽死在異族手下。

侯啟雲沉聲道：“去請宣王吧。”

這句話簡直是魏王決不能接的。

魏王驟然拔高音調：“將軍這是怕了？”

侯啟雲道：“德吉的話正是為了挑撥我們和宣王殿下。我們絕不能上當，該求救時當求救。”

魏王咬牙切齒，心道絕不行！

若是如此，他便笑話了。

魏王靈機一：“這樣……我多帶幾個人上去，侯將軍把你手下得力的能人都給我，充作我的親衛。我去吸引注意，他們圍殺那個德吉。”

“圍殺？”

“與這些兇狠的異族人難道還要講什麽君子之道嗎？他們知道什麽是君子嗎？他們若是君子，也不會攻益州了。”

侯啟雲被說服了。

魏王能想到自己去吸引注意，還讓他意外。

“等我打馬回頭之時，你立刻率大軍衝上前來攻城！”魏王這是徹底不當什麽君子了。

侯啟雲：“……那便依殿下所言吧。”

侯啟雲頓了下道：“若能找人混進城中，聯合起城中百姓，裏應外合反抗孟族，咱們能省力許多。”

魏王道：“此時哪裏還顧得上這個？”

他得找回麵子。

侯啟雲隻得歎氣。

而此時城中。

幹子旭盯著城樓大門的方向，已經在琢磨宣王來的時候，他怎麽給人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