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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靖海侯府。
辰時整,莫大和榮二準時到安平堂請安。此時,靖海侯夫人柳氏已經起了。十六歲嫁謝家,兩年后生下長子謝玄英,今年也不過三十五歲。
因不必出門,未曾盛裝,不過一合織金緞子對襟襖,紫妝花羊皮金邊寬襕。
聽聞們妯娌二人前來,略略點頭:“讓們進來吧。”
巧手的丫頭替戴上赤金燈籠耳墜,甜笑逢迎:“大和二真是孝順,無論寒暑從未遲過。”
柳氏邊浮現出一淡淡的笑意:“可不是,我的兩個兒媳,一向孝順。”
最后兩個字重重咬下,頗有些嘲意。
是繼室,自古繼室難做,生了兒子的繼室更是難上加難。偏生這個靖海侯府花團錦簇,卻是各自為營,熱鬧得。
但柳氏已經習慣了。
端詳片刻,見鏡中人妝容得當,方才開始每日的晨昏定省。
“給母親請安。”兩位兒媳款款起,福問安,姿態恭敬端莊,挑不出任何錯來。
柳氏淡淡道:“坐。”
妯娌二人落座,卻是由榮二率先開口:“三弟的屋子已經灑掃過了,一應陳設皆已換下,秋昨兒也送去了,母親可還有什麼吩咐?”
柳氏不聲地打量著二兒媳。
謝家共有四子三,人丁興旺,皆從草字頭取名。老大名為謝維莫,庶出,老二謝承榮,卻是前頭元配留下的嫡子。
榮二進門后,靖海侯發話,二兒媳幫著柳氏管家。
一家之主發話,柳氏自然不好對著干,也管些零散的家事,其名曰悉家務。榮二也無不滿,無論多小的差事,都勤勤懇懇辦完,恭恭敬敬回稟,贏得謝府上下一致好評。
眾人都認為,雖然二爺沒有封世子,但也是早晚的事。
前些日子,謝玄英來信,道是不日即將返京。柳氏便將此事給榮二,果然辦得漂亮。
柳氏挑不出錯,也沒想挑錯,喝口茶,含笑夸贊:“你辦事,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榮二欠欠,謙虛又不失矜持道:“分之事,母親謬贊。”
莫大作壁上觀,一語不發。
柳氏無意同們多說話,閑聊兩句,便讓們退下了。
大丫鬟換茶上來,回稟道:“太太,院子都安排妥了,里外灑掃得干干凈凈,一點灰塵不見,帳子用的新紗,亮細,我瞧了,糊得一沒有,寢帳皆換慣用的,灶上也關照過,今日做三爺的幾道菜,熱水晨起就備著。”
畢竟是親兒子,柳氏哪里會當甩手掌柜,早早安排大丫鬟盯住。饒是如此,猶且要再關照:“秋日天氣燥,再送幾瓶花去。”
“是。”
“可命人去城門外候了?”
“早些便打發人去了。”
細細問過,均準備妥當,柳氏才舒口氣:“不知走到哪里了,眼見一陣秋雨一陣涼,凍著可不好。”
丫鬟們只是笑:“太太莫急,三爺邊不差人,哪能凍著主子。”
柳氏這才略微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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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榮二回到東院,與丈夫一道用早膳。
“三弟快回來了。”謝二說,角挑起冷笑,“家里又有熱鬧看了。”
榮二替丈夫布菜,聞言笑道:“耽擱半年,母親心里必是急得很。”
“一心想為三弟尋門好親事,可錯過了許家,再想找個四角俱全的,哪有那麼容易。”謝二慢悠悠道,“家世低些的,瞧不上,家世高的,娶不了。”
榮二忍俊不,顯然也在看笑話。
謝二吃兩口菜,又問:“今兒沒為難你吧?”
“母親素來慈和。”榮二道,“何曾為難過我?”
“哼。”謝二輕嗤,“是不為難,就想著拿蒜皮的小事打發你,好到三郎媳婦進門管家呢。”
榮二道:“我也樂得清閑。”
“放心。”謝二看了眼妻子。這是他母親離世前,費盡心機為他安排的妻子,不僅出自名門,教養甚好,心脾氣都沒得挑,他著實滿意,握住的手:“你月事遲了?”
榮二微微點頭,與他換眼。
夫妻默契地笑了起來。
管家權早晚會落到他們手上,待生下第三代,世子一事就更有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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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過午,柳氏便心焦起來,連連催問:“說好今日到的,怎的還不到?”
見狀,大丫鬟趕派人去前頭打聽。一刻鐘后,話傳了回來,道是:“三爺已經進城了,說先送子真先生返家,再去宮里,太太不必等他。”
得知人已到京城,柳氏才安心,謝玄英年紀漸大,早已不能在宮里留宿,今天必能到家。
思忖片刻,對大丫鬟道:“把丹桂來。”
“欸。”
很快,大丫鬟便帶著一個十五歲的進來。量窈窕,面容,白銀條紋衫,海棠紅挑線,白皙的脖頸仿若天鵝的頸,纖細又脆弱。
柳氏瞧見,不由輕輕嘆口氣。
說真的,家風嚴謹的人家,不興通房丫鬟那套。都是十五、六歲親,早早備下丫頭做什麼?假如虧了,或是弄出庶子,就是一堆麻煩。
靖海侯有庶長子,也是迫不得已。當初隨老侯爺出征,老太太怕有個萬一,才專門留個后。
柳氏有心為謝玄英說門一等一的好親事,自有的盤算——兒子樣樣都好,若是原配嫡子,什麼煩惱都沒了,如今卻差個世子爵位,眼奇高的人家,怕是要遲疑。
但有自信,只要兒子邊不放人,又是這樣的品貌,打著燈籠也難找。真心疼兒的人家,必定愿意把掌上明珠嫁過來。
然而……婚事吹了。
雖然陛下已經派人為榮安公主駙馬,但公主出降,豈是數月能的?再趕也要明年,若再留一留,怕要后年。
后年,謝玄英十九了。
十九歲未親,哪怕在京城也算晚的,總不能一直沒有房里人。家中備著,好過孩子在外頭被人帶壞,留不三不四的地方,那才要糟。
可無論道理多麼明白,親手破壞自己的計劃,柳氏仍然一陣氣悶。
不說話,丹桂也不該抬頭,戰戰兢兢跪在堂下。
柳氏思緒百轉,又落到這丫頭上。
這是邊的二等丫鬟,平日只做些針線,樣貌不差,溫和,不爭搶,既不妖妖調調,也不千伶百俐,不大容易勾壞爺們。
留意半年,且得力的媽媽□□過,勉強能放心。
唉——也是沒辦法。
柳氏眉心,淡淡道:“今兒你就去霜院伺候吧。”
“是。”丹桂面頰緋紅,卻不敢抬頭,規規矩矩地磕頭應下。
柳氏敲打:“好生伺候。”
丹桂打了個哆嗦:“奴婢一定盡心竭力。”
“去吧。”柳氏端茶,眼不見為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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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華燈初上,謝玄英才進侯府的門。
“給母親請安。”遠行歸來,他風塵仆仆,直接跪下行大禮,“母親惦記,是孩兒的過錯。”
“快起來。”柳氏趕忙扶起兒子,上下打量,怎麼看都覺得憔悴了,瘦了,累著了,“路上趕得急不急,可吃過晚膳了?”
謝玄英道:“陛下留了飯,已經吃過了。”
“在宮里……”哪里吃得好。柳氏咽回后半句話,改而道:“再用些,灶上熱著湯,早晨就熬上了。”
謝玄英應下。
柳氏這才滿意,還想說什麼,前頭卻有人來:“侯爺三爺去書房。”
“都這麼晚了……”柳氏蹙眉,語氣不悅。
但謝玄英道:“父親必是要問宮里的事。”
“快去吧。”柳氏松開兒子,“一會兒不必來了,早些歇下。”
“是。”
謝玄英又返回前院,在書房與靖海侯說話。
靖海侯問:“去過宮里了?”
“是。”
“可曾向陛下請罪?”靖海侯肅然問。
謝玄英道:“是,我自陳僭越,求陛下責罰。陛下寬厚,不曾責備。”
他今日送晏鴻之回家,家都沒回便立即進宮,為的正是鹽城借用兵馬一事。雖說問題不大,也有可原,但兵權是最敏的話題,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事實證明他做得對。
進了明殿,他即刻跪下請罪。
皇帝笑話他小題大做,卻道:“此事朕早已知曉,事出突然,你若不去衛所搬救兵,還能怎麼辦?”
短短數語,足以證明事的前因后果,盡在掌握。
他正道:“即便事出有因,臣逾越在先,自該領罰。”
“多大點事。”皇帝要的不過是態度,誰在乎這點公私用了。君不見太監利用貢船謀私,他也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何真會計較,用力擺手,道:“跪也跪了,了了,起吧。”
謝玄英叩謝君恩,方才起。
“是過當罰,有功也該賞。”皇帝笑道,“論首功,朕也該給你升一升了。”
他道:“臣微末之功,多虧衛所上下力作戰……”
“朕聽到的消息可不是這樣的。”皇帝角含笑,“不過三十余人,竟能破數百人的賊寇,你更是手刃七八人——這讓朕想起了謝侯啊。”
皇帝口中的謝侯,自然不是謝玄英的父親,而是他的祖父謝云。
“數百人中,近二百為臨海漁民,被迫從賊,事后迷途知返,未曾手。”謝玄英不敢居功,如實匯報。
“無論威還是利,都是你的本事,不必過謙。”皇帝勉勵,又關切道,“可曾傷?”
他搖頭。
皇帝眼中更添一層訝意,且多了更濃的思量。但他什麼也沒說,道:“今日時辰不早,回家去吧,歇兩日,朕再找你說話。”
謝玄英簡單說明經過,靖海侯的臉才微微緩和。
他瞧著這個兒子,和皇帝一樣,眼中藏了似有若無的心思,卻也不說,只問:“已經和你母親問過安了?”
“是。”
“那便早些歇息吧。”靖海侯忽而記起一事,笑著寬,“你的婚事,我自有主張,不必擔心。”
謝玄英一怔,陡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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