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蕭儉嘆了一聲:「我知道要你現在接可能有些困難。但你只需知道, 我是你的親生父親, 你姓蕭, 你後是整個崇義公府。」
這就是要給撐腰的意思?
夏初嵐沒說話。江南的冬天很下雪,偶爾夜裡霜重,凝結在枝頭, 白天還剩下一些晶瑩的霜。堂屋這裡的格子窗為了防風, 關得嚴實,但還留了一扇,冷風從外頭灌進來, 攏了攏肩上裹的裘,看著窗外涼涼地說道:「我娘是為什麼離開崇義公府的?」
沒有用敬語,口氣也十分冷淡。若崇義公不是這個的生父,憑他的地位, 會很尊敬他。但他既為人夫,為人父, 卻未能照顧好自己的妻。原主在夏家的十四年確實不曾過什麼委屈, 可終究因為份的問題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繼而香消玉殞了。
不能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蕭儉怕夏初嵐到更大的刺激,也沒把李倩的份說清楚,只大概說了是南逃的途中, 李倩跳海未亡, 後來又救了夏柏盛,托他照顧自己的兒。
「有些事,我還是從你養母那裡知道的, 當時我和你娘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倘若知道,不會那麼做,我更不會讓你們流落在外。」蕭儉抬頭看著屋頂的藻井,「你怪我這個做爹的也是應該的。我打聽了你這十幾年的生活,也知道你到的委屈。我會慢慢補償你。」
補償,要怎麼補償?人都已經不在了。
夏初嵐心裡升起一陣悲涼之,崇義公府的確是個很大的靠山,但是他們在被英國公府所拒的時候沒有出現,在夏家幾乎要傾覆的時候沒有出現,這幾年掙扎求存的時候也沒有出現。如今有顧行簡,夏家也站穩了腳跟,什麼都不要。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蕭儉從未如此難熬過。
夏初嵐站起來說道:「你們回去吧。我什麼都不要,也不想回蕭家,就當我不知道此事。」說完,人已經往外走。
蕭儉張了張口,頹然地坐回椅子上,看著離去的方向。
的子一點都不像的娘,倒是跟他年輕的時候很像,到底是親父。想到這裡,他便沒有那麼沮喪了。無妨,只要知道的存在,他以後一定會盡力照顧的。
至於別的事,想怎麼樣都好。
蕭昱原本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此時才起追出去,拉著夏初嵐的手臂說道:「你就這麼不想接自己的世嗎?你以為父親心中不疚自責?在來的路上,他一直問我你的事。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他這麼小心翼翼的樣子。」
夏初嵐狠狠地甩開他的手,大聲說道:「因為他疚自責,我這些年所遭的一切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你是崇義公府的長子,錦玉食,可我呢?沒錯,我的養父母對我很好。但我是商戶出,因此盡人的非議和白眼。若不是他的疏忽和不負責任,我不用面對這些。」
蕭昱怔怔地看著,說話的聲音很冷靜,眼睛卻通紅,彷彿要哭出來似的。
「你別哭……」他忽然有點手足無措。
夏初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不是別人的事,就是發生在上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從記憶裡排山倒海而來。這幾年,好多次因為撐不住而強行斂的緒,彷彿都在此刻找到了宣洩口。
是崇義公之,本來不用承這些。雖然這幾年的努力可以視作報答夏家的養育之恩,可沒辦法將記憶裡的恐懼,掙扎還有瀕死的絕都視若不見。
要坦然地接這一切,認下忽然冒出來的親人,至現在還做不到。
蕭昱從懷中拿出帕子,想幫眼淚。可帕子抓在手裡,又不敢過去。心裡是很委屈的吧?
那時候嫁給顧行簡時都城裡滿是流言蜚語,還有跟英國公府之間的恩怨,現在看起來,都像是笑話一樣。蕭昱沉默了片刻才說:「不是父親不負責任,母親之所以那樣,有別的原因。這裡面的很複雜,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父親真的很想認你……至你不要這樣對他。」
夏初嵐不想跟他多說,轉就走,蕭昱又拉住。
他七八歲的時候就知道蕭碧靈並不是他的親妹妹。那日父母的爭吵他無意中聽到,後來蕭儉索就告訴他,蕭碧靈與他並非同母的兄妹。但他也只有這一個妹妹,一直禮讓有加。
現在親生的妹妹就在眼前,那種緣的牽連,讓他想親近。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做,只能這樣拉著,不讓走。總覺得放了手,心裡就會空落落的。
夏初嵐被他抓得有些疼,往回收手,蕭昱卻不肯放。
「蕭大人還請自重!」這個時候,顧行簡走過來,一把將夏初嵐護進懷裡。他原本在耳房裡看書,聽到外面的爭執就過來了。看到蕭昱拉扯他的妻子,自然不悅。
夏初嵐將頭埋在他的前,低聲道:「相爺,我想離開這裡。」他上的味道有鎮定人心的力量。
的聲音帶著幾分哀求,長長的睫上沾著星點水珠。剛剛哭了?
顧行簡目一沉,輕拍著的背。若早知道見崇義公父子會讓如此難,他肯定不會讓他們見面了。
「子不適,我先帶回去。」顧行簡冷冷地說完,將夏初嵐打橫抱了起來,逕自離開了。
臨走時,他給了蕭昱一個眼神,似乎還要話說。蕭昱便轉回堂屋了。
回竹居的路上,夏初嵐靠在顧行簡的懷裡,手揪著他的襟。
顧行簡低頭吻的發頂:「沒事了嵐嵐,有我在。」
「崇義公說他是我的親生父親。您早就知道這件事嗎?」抬眸問顧行簡,緒已經好多了。
「猜到了一些,但不確定。」顧行簡其實已經將事猜了八/九不離十。崇義公府將保護得很好,幾乎滴水不。但顧行簡還是能探查到一些零星的消息,從而推測出夏初嵐的生母應該是崇義公的人。
夏初嵐悶聲道:「您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
顧行簡依言將放在地上,用手背了下眼睛,漉漉的,苦笑道:「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顧行簡搖了搖頭:「平日你將緒收得太好了。有時候我都覺得,你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發洩出來也好,積在心裡久了會生病。」
「我不想認他們,現在的一切,我不想改變。」夏初嵐說道。並不稀罕什麼顯赫的世,尊貴的份。知道蕭家是前朝的皇族,當今皇上不可能不忌憚。皇上跟顧行簡君臣之間十多年建立起來的信任,不能因為的世而毀壞。
他的抱負,他的施政都要以皇帝的支持為前提才有可能實現。
對於來說,顧行簡比認親重要。
顧行簡尚且不知道想得這麼遠,只當是一時接不了,也沒有再提這件事。
等送回竹居安頓之後,顧行簡又返回堂屋。
「昱兒,你去門外守著。」蕭儉知道他有話說,吩咐蕭昱。夏初嵐不在這裡,他便又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崇義公。從份上來說,他是著顧行簡的。但他現在看顧行簡,覺也完全變了。以前這是他藏的敵人,現在是他兒的丈夫。無論蕭家要做什麼,都不得不將他考慮在了。
顧行簡說道:「相府很安全,令公不必如此。」
「還是小心些好。」蕭儉做事向來謹慎,給蕭昱使了個眼,蕭昱便出去了。認親的事沒什麼不能讓別人聽到的,而且他剛才跟夏初嵐說話時也有所保留。可接下來的談話,估計是絕不能外傳的。
蕭儉說道:「有件事我想先問問你。你應該知道皇上對我蕭家的忌憚,為何還故意讓錢樸消息給我?不僅僅是因為嵐兒吧?」
顧行簡笑了一下,姜果然是老的辣。跟聰明人說話,不用繞彎子。
「這就是我要說的話。揚州的貪墨案,令公也牽扯在其中吧?您是只想對付吳家,還是要對付整個趙宋皇室?」
他問得很直接。蕭儉怔住,隨即帶著幾分冷的口氣說道:「若我要對付皇室,你將如何?趙家奪我蕭家江山,我拿回來不對?」
顧行簡轉著手裡的佛珠,平靜地說道:「當年太/祖黃袍加,從年的恭帝手中奪取了江山,蕭家因此失去了皇族的份。的確,江山是由周太/祖和周世宗一手打下來的,世宗若沒有病死在收復燕雲十六州的途中,太/祖也許永遠只是他忠心的部下和兄弟。可當年恭帝那麼年,若沒有太/祖,他恐怕也守不住這萬里江山,更別提一統天下。」
蕭儉知道顧行簡肯定會為趙宋皇室說話。若是在從前,以他們各自的立場,不可能有這樣的談。但他們現在的份是翁婿,並不是敵人。他也不用防著顧行簡。
蕭儉向後靠在椅背上,笑了笑:「趙家統治天下數百年,雖在施政上有過失,丟了半壁江山,可仍有許多的大臣和百姓擁護。南渡這二十年,政局剛剛穩定,金人還在北方虎視眈眈。我此時若有所為,不僅這二十年的心毀於一旦,連這最後的半片江山也會失去,更別提收復中原了。所以你無需多慮,我不過是想削弱吳家的勢力,同時平衡各方的勢力暗中保護蕭家而已。」
「令公深明大義。」顧行簡拱手道。
蕭儉擺了擺手:「你是聰明人,應該只是想親口聽到我說這些,好確定嵐兒不會蕭家的牽連。經過這數百年,蕭家不過是頂著前朝皇室的名號,在朝堂和民間早就沒有什麼影響力了,不會不自量力。但看看眼下,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似乎也都不是繼承皇位的合適人選。」
普安郡王的表現平平。至於恩平郡王,心思太活絡了。對於顧行簡來說,恩平郡王若是登上皇位,將會無法掌握他的心思。
「普安郡王到底如何,等我從興元府回來,再做評判。」他這人信奉眼見為實。
蕭儉點頭,又問道:「關於認親一事,嵐兒對你怎麼說?」
「恐怕一時接不了。令公,恕我直言,此事不能之過急。」 顧行簡如實說道。
蕭儉嘆了口氣。這個他早有準備,原本也沒打算今日就會有結果。生恩不如養恩大,肯定也放不下夏家那些人。他起告辭,說道:「二月你去興元府辦差,要留一人在都城裡?」
顧行簡也起道:「我會帶同去。」
蕭儉皺眉,好像不怎麼認同。邊關苦寒之地,一個姑娘家去那樣的地方,豈非辛苦?但此刻他也沒資格說什麼,只負手往外走。罷了,憑顧行簡的本事,應當能保護好。
顧行簡直送他們到門外,看著他們上馬車走了,才轉回府。
因著夏初嵐的關係,蕭儉才能對他放下防備,開誠布公。今日的談話,終於讓他心中的大石落地。若蕭家有不臣之心,他還真的不知下一步該如何。
等蕭儉父子回到崇義公府,迎面撞上要出門的蕭碧靈。蕭儉問道:「你去哪兒?」
「父親,我可不可以去紹興一趟?」蕭碧靈小心翼翼地問道。原本打算離家,沒想到恰好被父兄撞上了,只能象徵地徵詢他們的意思。
「子鳴不是來都城了?」蕭儉一邊往府裡走,一邊說道。
「哥哥本來是要多呆幾日的。可紹興那邊忽然來了急腳文書,有急的事,要他馬上回去。我問他什麼事,他也不肯說。剛好這幾日不上課,您就讓我去吧?就當做散散心了。」蕭碧靈挽著蕭儉的手臂,撒道。
蕭儉自然沒有同意,還讓下人將蕭碧靈送回了住。蕭昱跟在他後面說道:「父親,碧靈一向任妄為,恐怕還是會找機會溜出去。」
蕭碧靈平日就老往外跑,蕭儉也沒想管住。只是留了個心眼說道:「你去查一下紹興究竟發生了何事,要子鳴親自回去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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