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送去醫院，但堅持不去，要待在最悉的地方，如果把丟到陌生的環境里，找不到路回家，會害怕。

這兩天，老是說夢見爸媽，他每聽一次就不寒而栗，厲聲斥責不許胡說。

夜里，他再也不敢合眼，深怕一不留神，就會忘了呼吸，他必須時時刻刻提醒睜開眼……

這天清晨醒來，表qíng一片空白。

「哥，我昨晚又夢見爸媽了。」

心一沈，他低斥：「我不是你--」

恍若未聞。「他們在一起，日子過得很平靜。他們的樣子沒變，一點都沒有老，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媽媽還是和以前一樣慈祥，說不會再打我罵我了，然後還問我，要不要過來陪他們……哥，我好想爸媽，好想去陪他們，可是、可是那里沒有你，我舍不得你，我怕你想我的時候，會找不到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就別去，留下來陪我！」沈瀚宇地抱住，不敢松手片刻。

「可以嗎？」表qíng一片茫然。

「可以！只要你對自己有信心，就可以！」

眨了眨眼。「哥，你知不知道，huáng泉路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很黑、很暗？可不可以帶手電筒去？你知道我一向怕黑、怕孤單的，如果沒有人陪，我一定會嚇哭……」自從那年父母相繼離世，一個人待在這空湯湯的房子里開始，就怕極了黑暗，怕極了被拋舍下來的孤單。

「晴，你想要我陪你嗎？我說過，我再也不會讓你找不到我，只要你一句話，我哪里都陪你去。」

要嗎？

偏頭思考。「我也答應過你，以後去哪里都會讓你知道，現在我告訴你了，可是，我不知道要不要你陪……」

「沒關系，你可以慢慢想，想好再告訴我。」他微微松手，抱起梳頭。「來，我們去吃早餐，吃完去大家串串門子，你好幾天沒去了，大的兒子很想你。」

「好。」甜甜笑了。

小小很黏，於是大就說，既然他們和他兒子那麼投緣，乾脆收了當乾兒子，反正他們不結婚，將來也好有個兒子孝順他們。

笑著附議，和哥一起包了個大紅包給乾兒子。

其實他們心里都清楚，大是怕沒人給送終，要兒子為戴孝……

一整天，jīng神特別好，好到不可思議，賴著他說了一堆話，像個剛發現說話樂趣的小娃娃，聒聒絮絮講個不停。

抱乾兒子，陪他玩了一個小時；又和他到溪邊去，要他抱著，踩踩水花。經過田間小路，嚷著要吃楊桃，他爬上去摘了一顆。

已經很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jīng神好得出乎尋常，他心底有不安，怎麼也不愿往回返照的方向去想，寧可相信會有奇跡發生……

傍晚回家時，還一路嚷著晚餐要吃他煮的海鮮拉面，誰知一進了家門，就像顆洩了氣的皮球，倒了下去。

「晴！」他心驚，立刻抱回房。「你休息，不要說話。」

「哥……哥……我口好悶，快不能呼吸了……」揪著他前的服，慌急地攀附。

「別怕，哥在這里。」上的，想將氧氣渡口中，也將生命力分送給，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將生命分給，只要讓他活到生命最後一天就好！

心急地取出chuáng頭的藥，和著水想讓服下，但是本吞不下去，難地又嘔了出來，不管他試多次都一樣，「晴，你乖，吃了藥就會好一點……」他沒有辦法，將藥丸含在里，嚼碎了qiáng迫送進口中，再用水qiáng灌進去。

還是吐，痛苦得直流淚。「哥，我好難，我可不可以不要吃了……」

見這個樣子，他實在不忍心讓再更多的折磨。

「好，晴不想吃，那就不要吃了。」

手，攀住他肩頭。「哥，你抱抱我……」

他小心地想移開的重量，啞聲道：「我會痛你。」

「沒有關系……」摟住他的腰，肢親暱相，怎麼也不肯放。「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老是躲著要你找，但是都會被你找到……」

「知道你有多皮了就好！」他將頭埋在肩上，悶聲道。

「但是這一次，我可能會躲很久很久，久到讓你找不到……」輕了兩下。「哥，我想過了，我死了以後，你就回去找大嫂，不要陪我。」

「你--」他抬頭瞪住。

本早就打算好了，卻故意挑在這種時刻來告訴他。

「你……不是怕黑、怕孤單嗎？」他輕道，聲音抖。

搖頭。「沒關系，我有爸爸，有媽媽，他們會陪我，那不是好地方，你不要去。」

「晴……」他說不出話來。

「我已經自私地占住你半年了，這半年……我很快樂，你已經給了我一輩子的幸福，這是我……從來都不敢奢的……夠了，該把你還給心蘋姊了，還在等你……好、好你，你不能忘記……」

心蘋他，那呢？為什麼不說說自己？「你……不要我嗎？」

想要啊，可是要不起。「對不起，哥，我太想爸媽了，我要先去陪他們……」

「不許！」他大吼。「你去陪他們，那我怎麼辦？你要丟下我不管嗎？」

「我、我……」哽咽得難以言，淚水洶涌落。「你還有心蘋姊。」

「我不要，我只要你，晴，我只要你陪在我邊。當一輩子兄妹又怎樣？不能相親又怎樣？無法結婚生子又怎樣？我還是只要你，你聽到了沒有--」

他吼得好大聲，吼得耳生疼。

眨了眨眼，淡淡束穿過角。「奇怪……哥，我好像看見你了……」

他微震，說不出地一陣寒栗。

手，上他清俊憔悴的面容，心，好痛、好痛，他的淚水，一顆顆落掌心。

「哥，你不要哭，我死了以後，還是不會忘記你的……」一遍又一遍，來來回回他的臉龐，以指掌記憶。「我好久、好久沒看見你了，你長得很帥哦，我好怕會忘記你的模樣……」

「那就趁現在好好看著我，牢牢記住我的樣子，我們誰都不要忘記誰。」他深深地凝視著，以便儲存日後思念的依據。

「嗯。」這張臉，要牢牢記住，永生永世不忘。「哥，你可不可以吻我，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了……」

他俯，心碎地吮住的，輾轉吻出一世的，一世的辛酸，一世的相思qíng愁……

滿足了，很滿足，他的吻告訴，他的心qíng與一樣，這一生過，也被人如此著，不該有憾。

雖然，他從沒對說過他。

「哥，你答應我，一定要回去找大嫂，只要把我放在心里想念就好，不要讓別人知道。」

他不語，只是不斷地吻著過頰畔、耳際、頸間的淚痕。

「天……好像暗了，哥，我又看不見了……」用力地眨眼。「哥，你去開燈，我怕黑……」

「好！我立刻去，你不要怕！」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打開屋里屋外所有的電燈開關，再回到邊，牢牢地、抖地抱住。

「好像……真的很晚了。」放棄尋找明，疲倦地垂下眼皮。「哥，我想睡了，你唱歌給我聽……」

「好……」他qiáng忍哽咽，努力由發酸的頭逸出聲來，哼出最的那首太湖船。

山清水明幽靜靜，湖心飄來風一陣……

走音了！

嘟嚷：「哥，你認真點唱，都唱得零零落落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重唱。」

「山清水明幽靜靜、山清水明幽靜靜……」下一句是什麼？他記不起來了，淚水淹沒了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變得好遙遠，遠得難以捕捉，但是沒有忘記叮嚀：「吃晚飯時要記得我，別讓我又睡過頭了……」

記得，記得還要吃他做的海鮮拉面……

那一晚，他唱了整夜的太湖船，唱到聲音都啞了，但是沒再醒來過，也沒吃到他為做的海鮮拉面。

沈天晴去世後，沈瀚宇沈默鎮定地打理後事等事宜，所有清楚他們qíng有多深厚的鄰居反而到不安，就因為他太冷靜了，冷靜到不合常理，甚至從法事、頭七到下葬，一滴淚都沒掉。

小小被肅穆氣氛嚇得哇哇大哭，他手抱來，站在靈堂前輕喃：「不要哭，好好看著乾媽，我們都不要忘記。」

造墳時，他吩咐刻碑師傅將他的名字并列其中。

這……好好的活人，沒事把名字也刻上去，多楣頭啊，他該不會……想做什麼傻事吧？

「阿宇，你要看開一點啊……」所有人，全都不約而同地如此勸他。

他只是輕輕點頭，沒多說什麼。

從他死後，沈家屋宅的燈在也沒關過，白天黑夜，每個角落燈火通明。

「晴怕黑。」他總是不讓人關燈，只說了這一句。

為煮的海鮮拉面，已經放到冷掉了，沒人去一口。

理完後事，他全的力氣也乾了，茫然看著空湯湯得屋子，走遍每一個角落，找不到穿梭其間的聲笑語，他苦苦地笑嘆：「這一次，你藏得真好，還真的難倒我了……」

回到房中，每一個用過的品，那條鵝huáng的圍巾還靜靜躺在chuáng頭，只織了三分之二，再也等不到主人將它完。

太多回憶不堪負荷，他閉了下眼，匆匆轉，不經意撞到chuáng頭柜，他聽到一陣瓷碎裂聲。

他回頭，地上面目全非的，是晴送他的十八歲生日禮，卻只碎了老婆婆陶偶，巧合得讓人骨悚然。

碎了嗎？

是啊，陶偶碎了，承諾碎了，執著了一輩子的qíng，也碎了。

隨著碎裂的陶偶，里頭五六的紙鶴也散了一地。他彎一一拾起，沒想到陶偶底部挖空的缺口會塞了東西，是晴嗎？

上面有小小的編號，既然有編號，表示有時序xing。

他找到編號１的紙鶴拆開觀看。

「聽說，摺了一千只紙鶴就可以許愿，不曉得真的假的，我想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