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對坐,皆是各懷心思。
唐度生很快便恢複了平靜,他笑意盈盈的端起手邊的茶盞淺呷一口,看向蕭翊風的眼裏帶著故作的欣賞,“世子竟會得空看《史》,史書枯燥無味,就連我這書院裏的學生都不願看。”
蕭翊風勾輕笑道:“閑來無事,隨便看看打發時間。”
唐度生問道:“大自建朝以來,已有百年曆史,曆任天子在位期間,都會有一些載史冊的大事,不知世子說的,是哪一件事?”
蕭翊風直言不諱:“祖年間,戎狄南下,邊關告急,月餘之數萬戎狄大軍關,一路殺到天雲河畔,大半壁江山都落到敵寇手中,祖力挽狂瀾,親征殺回去,將戎狄擊退千裏,重振我大雄威。可是史書上卻說,這場浩劫罪魁禍首,是當時幽州鎮北大將與戎狄勾結才讓北境洗千裏,讓大陷風雨飄搖。”
他雙眸幽深,目沉沉,“院長以為,當時的鎮北大將和數年前的鎮北將軍沈聿,是不是同一種人?”
唐度生不假思索道:“不是。”
“哦?”蕭翊風眉頭微挑,“何以見得?莫非唐院長對那人的了解,比史書上記載的還要清楚?”
“非也非也。”唐度生搖搖頭,打趣道,“那時我祖父的好幾代祖父都還沒出生呢,我能了解什麽,史書由人編纂,孰真孰假,後人如何分辨?”
他抬眸看向蕭翊風,又道:“若真要論沈聿與百年前的鎮北將軍有何區別,區別就是那鎮北將軍,比沈聿聰明。”
蕭翊風眉心微攏,“唐院長此話是何意?”
“沈聿多傻啊。”唐度生笑道,“那封與匈奴人勾結的信也不藏好一點,被靖安侯發現,他不滅門,誰滅門?”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是漫不經心的,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嘲諷誰。
蕭翊風眸子微凜,“若非我父親發現及時,現在的大就是祖時期的大。”
唐度生若有所思,“世子說的是,所以我才說沈聿傻。”
他說的話實在是模棱兩可,蕭翊風又問:“若我記得沒錯,當時院長在京城給年的太子當太傅吧?院長對沈聿叛出一事應當是比較了解才對。”
“世子多慮了。”唐度生倚在椅背上,長歎一聲,“因著此事關係重大,皇上忙著理朝政,與百相商該如何置沈聿,老夫就隻是個教書的,日與太子待在東宮裏,能知道些什麽?”
唐度生曾是太傅並不假,而且是皇帝親自邀請。
隻是太子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加之宦朱恒日變著法子的要帶太子去玩耍,比起和他在一,太子更喜歡朱恒,因為朱恒會讓他開心快樂,而太傅隻會板著臉教訓他,讓他讀書寫字做文章。
時日久了,唐度生便主找皇帝辭了職,連皇帝都不管自己的江山會不會被一個廢弄沒了,他又何必心?
辭當日,皇帝著實發了一通火,朱恒得到消息,也不知道在皇帝耳邊吹了什麽風,皇帝竟準了。
至此唐度生便回冀州。
回到冀州沒多久,便傳來沈聿被抄家的消息,兒子唐予州也在同年去世。
想到此,唐度生的神變得滄桑許多,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他這一生都不想再。
唐玄知攜妻子回京省親,也不知道現在到了何,他日盼著能有來信,結果到今天還是一場空。
蕭翊風右手食指在座椅扶手上輕叩,“不知沈聿的那封叛敵書信,還在不在大理寺。”
“世子對沈聿一案這麽興趣,侯爺回京怎的不和他一起?”唐度生回轉思緒,緩緩道,“此案已過去多年,舊事重提,老夫徒留唏噓啊。”
蕭翊風突然又問:“晚輩還聽說令郎與沈聿是至,沈聿一家被滅門沒多久,令郎也......”
他微微瞇起雙目,“未免過於巧合?還是說他與沈聿立下了同生共死的誓約?”
唐度生的心口狠狠刺痛了一下,端著茶盞的手都有些發抖。
他最不願意回憶的便是這段往事。
他誰都沒有告訴,包括唐玄知,唐予州並非是因為省親而離開冀州,而是得知沈聿的噩耗,非要去京城為沈聿求一個公道和還他清白。
當時唐玄知再三阻撓,皇帝做的決定,誰敢悖逆?
可唐予州悲痛萬分,甚至以絕食來威脅唐度生允許他去徹查此事。
唐度生看在眼裏,心裏也是絞一片,隻好答應,放他離開。
唐予州的妻子也決定一同前去,多一個人,多一些辦法。
誰知這一去,便再也沒回來。
唐予州夫妻甚至還沒到京城,便死在了去京的路上,墜河中,骨無蹤。
是不是真的因為出意外,已經不能再去探索,因為唐度生知道,若是他也去了,下一個死的,就是他。
唐玄知尚且年,他是唐玄知最後的依靠,是唐予州留給他最後的親人,是以隻能忍痛將自己錮在冀州,再未回京。
如今蕭翊風再次提起,讓唐度生心如刀割,卻隻能不聲的回答:“予兒命薄,能活多久,都是老天定下的。”
蕭翊風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一點波瀾,隻得暫且作罷。
他起行禮,“晚輩叨擾了,晚輩告辭。”
唐度生站起來相送,走到門邊,他驀然開口問道:“世子,世子夫人這幾日怎的沒來書院,是抱恙了還是有事耽擱了?”
他知道薑雲笙的蹤跡,卻故意這麽問,隻為打消蕭翊風的顧慮,免得又來書院要人。
蕭翊風淡然回話:“嗯,天寒,子了點風寒,在府上養著。”
唐度生捋著胡須點頭,“原是這樣。”
蕭翊風沒有過多逗留,步履匆匆離開。
待他走遠後,唐度生形搖晃,子不住的往後倒。
“院長!”後的管事眼疾手快將他接住,焦急道,“快去請大夫!”
唐度生被扶到屋裏躺下,他木訥地盯著床帳,雙手握在一起,喃喃道:“老黃,予兒走了多久了?”
管事老黃已經跟了唐度生很多年,唐予州和唐玄知,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老黃知道院長這是想起了傷心事,為他蓋好被子,“暫且歇一歇吧,院長。”
唐度生卻不依不饒,“予兒走了多久了?”
老黃紅了眼睛,不忍心道:“大爺走了十一年了。”
“十一年......”唐度生老淚縱橫,哭出聲來,眼淚順著他眼角的皺紋落,灰白的鬢角。
“都十一年了。”他聲音沙啞哽咽,“他從未來過我的夢裏,我都快忘記他的樣貌了。”
老黃坐在床邊跟著一同落淚。
一室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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