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叔住在宏村村尾。
來宏村有些年頭了,莊叔識字,懂得東西很多,村里的孩子都在莊叔這念書。
馬車里,溫看著手中的紙鳶,腦海中想起的都是剛才村戶說的話。
莊叔……
他會做和爹一樣的紙鳶。
而且,蝴蝶紙鳶的翅膀上,也畫了云朵。
和爹一樣……
小時候有一次同瑞哥兒拌,說蝴蝶能飛很高,穿過云層的時候,還會把云朵戴在翅膀上了。
瑞哥兒說瞎說,蝴蝶飛不了那麼高,但是青蛙可以蹦那麼高,青蛙會蹦到云上,還會把云朵戴在背上。
他們爭執不休,后來爹爹給他們做的紙鳶,一人是蝴蝶的,一人是青蛙的。蝴蝶的翅膀上畫了云朵,青蛙的背上也戴了云彩……
溫了眼眶。
馬車在村尾停下,有村民告訴溫,莊叔的學堂就在這。溫下了馬車,苑外很遠都能聽到朗朗讀書聲。
讀書聲停下,應當是莊叔在教讀,而后讀書聲再起,卻不像別的夫子一樣抑揚頓挫。
“你們?”苑中的老翁上前。
溫溫和有禮,“老翁,我想找下莊叔。”
老翁看了看,“您是?”
溫拿起紙鳶,“我很喜歡他做的紙鳶,但是尾這壞了,我剛自草場那邊來,他們說可以找莊叔看看,能不能修好。”
“哦,呵呵。”老翁開門,“先到苑中坐會兒吧,還有一刻才下課。”
“好。”溫卻之不恭。
苑中的讀書聲更近了,也約能聽到莊叔的聲音,但聲音很小,溫一時有些恍惚。
窗戶雖然開著,但近前打量也不禮貌。
正好老翁端了茶水來,溫謝過,也問起,“您是莊叔的家人嗎?”
老翁搖頭,“算是吧。”
“算是?”溫意外。
老翁恰好也沒旁的事,就在苑中的石凳上同一說話,“我是宏村人士,姓朱,一直住在宏村,好幾十年了。小莊……哦,就是你們說的莊叔,還是早前有一次我經過河邊救起來的……”
救起來的?溫不由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紙鳶,眸間輕,“朱翁,哪一年的事,您還記得嗎?”
朱翁仔細想了想,又恍然大悟,“不就是天子當年被廢的時候。”
溫下意識起,羽睫上連著霧氣,“天子被廢那年,東陵侵,天子還是太子的時候,同陶將軍帶兵西征?”
朱翁點頭,“就是那年。”
溫眼中的氤氳有些忍不住,“這是他做的?”
朱翁點頭,“是啊,每年春天都會想著做紙鳶,一只蝴蝶的,一直青蛙的,村里的孩子都喜歡!”
溫在忍不住,淚盈于睫。
……
說是課堂,實際就是一并了兩間屋子大小的堂屋。
堂屋中擺了十余個小桌,每個孩都坐在一個小桌后,聽著莊叔講課。
臨近窗邊,溫看著那道溫和影,正俯教導一個孩子握筆,寫字。
照在他側頰,映出那半張再悉不過的廓。
溫遠遠看著他,不敢出聲,腳下也挪不,眼淚沾染了臉龐,耳邊都是早前朱翁的話……
“這一晃都過去好多年了,當時看到他的時候,他年紀還不大,整個人都奄奄一息,了很重的傷,我那時想救他,但見他穿著東陵士兵的裳,也不敢救啊,怕惹禍上。但后來等走遠了,又轉念一想,那是一條命啊,一條活生生的命啊,能到這里,應當是想求生的,我這麼一合計,又折了回去,他還在,沒被水沖走,就這麼趴在岸邊,什麼意識都沒有。”
“我當時也膽小,怕被大夫發現端倪,就把他上的軍裝都了,同大夫說,我們爺倆遇到流匪了。那年生很,到都是東陵人,流匪也多,大夫就信了。同我說,他這幾箭傷得太重,這麼重得傷真的不一定能活得下來,讓我節哀順變,準備后事。但他的求生意志太強了,高燒了好幾日未退,傷口也在發炎,但到底,真就這麼過來了,大夫說他是強撐著一口氣熬下來的。”
溫間哽咽。
——不管再難,爹爹都會回來的。
——你同瑞哥兒要照顧好娘親,等爹回來的時候,再帶你們去放紙鳶。
溫指尖死死攥,泣不聲,那時的爹是強撐著那口氣,始終沒有松開,才熬了過來。
“那時兵荒馬的,到都不安穩,他人是醒了,但什麼都不記得了,起初的時候,人都是懵的,手腳也不利索,做什麼都不協調,后來慢慢才會說話,但想不起早前的事了。大夫說看他傷口的時候,后腦勺這過類似兵的重擊,怕是記不起以前的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什麼,當時上有張手帕,手帕上繡了一個莊字,就用這個莊字做姓了。”
“他那時候說不了話,也記不清事,我見過他穿東陵的軍裝,料想他是東陵人,那不出事了嗎?我就同鄉親說,是半路被流匪劫了的富家公子,有一日他家中總會來尋的,就這樣,小莊在我們村子同我一道住了下來。他記不得早前的事了,但記得有家人,后來慢慢會說話,也能寫字,就在村里教孩子們讀書,他的學問很好,也會給孩子們做紙鳶,您手上這個就是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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