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倆喝酒喝到萬籟俱寂,等陸九萬想起香囊時,老陸已經醉得眼前多倆閨了,完全沒法談正事。
把老爹扶回房間,陸九萬總算能靜下心來整理白日發生的事了。
取出一張紙,畫了一條時間軸,想了下,先寫嘉善元年秋,草原來犯,老陸跟隨白家軍奔赴前線。這一年白玉京十二歲,還是名滿燕京府學的神,所有人都認為他未來必芒萬丈。
嘉善二年春,僵持數月后,榆林之戰發,白家軍幾近全軍覆滅,鐘春雪為救老陸再沒回來。護國公府繼承人只剩一個十二三歲的年。
嘉善三年,陸九萬白澤衛,從百戶做起。
嘉善四年,白玉京十五歲,因孝期逛青樓廷杖。
嘉善五年,白玉京十六歲,沒有參加當年燕京鄉試,而是進國子監讀書,此時他早過了孝期。
嘉善六年,長興教害死太子妃腹中胎兒,陸九萬奉命搗毀邪教窩點,升千戶。想了想,在后面加上了白玉京的名字,并畫了個圓圈,表示存疑。
嘉善七年,似乎無事發生。
嘉善八年,逮捕許鶴鳴,通明石失蹤,白玉京做噩夢,長興教再現,以及……燕京鄉試,白玉京好像依然沒報名。
陸九萬看著寫了滿滿一張紙的大事記,略略思忖,在嘉善元年下添上“宋聯東調金吾衛”,又在嘉善二年下加了“燕京鄉試”。
從嘉善元年至今,護國公府是不斷走下坡路的,白玉京的人生從十二歲起,毫無預兆地拐了一段崎嶇山路,距離原本的康莊大道越來越遠。
不,還是有預兆的。宋聯東調金吾衛,可能就是白老公爺白霆的未雨綢繆,卻不知用上了沒有。
陸九萬盯著三個“燕京鄉試”,只覺刺眼得厲害,那原本是他平步青云的起點,卻在山腳下就斷了登云路。尤其是嘉善二年的鄉試,或許榆林之戰發時,他還在家中復習,打算下場試一試的,他那時在想什麼呢?會不會覺得委屈?抑或是滿心想給父兄一個驚喜?
從躊躇滿志,到得過且過,有時僅需一個噩耗。
設地,陸九萬覺得自己可能做不到逆來順,誰敢推墜低谷,就敢把天撕裂。那麼,白玉京呢?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不期然的,想起了那個雨天白玉京的話:
“我有一腔仇怨,對天對地對仇人,獨獨不會分眼于豺狼。禍國殃民者,他們不配。長興教居心不良,與他們聯手,無異于與虎謀皮。”
“更何況,我如今刀還鈍著,能砍得了誰呢?”
如今你刀還鈍著,所以選擇蟄伏;若是刀磨利了,你會對準誰呢?
朱筆寫下白玉京的名字,陸九萬越發覺得這是個危險人。
吹了吹未干的墨跡,整理了下最近發生的事兒,筆端懸在嘉善六年。這一年,陸九萬與楊駿決裂,程心念與陶盛凌上演了替戲,最終因卷進長興教作而勞燕分飛。
陶盛凌。
陸九萬寫下這個名字,將其暫時劃長興教員。
陶盛凌太奇怪了,當年他在白澤衛署將關系撇得一干二凈,可如今倒是出他跟長興教有聯系。他是什麼時候跟邪教糾纏在一起的呢?是跟程心念在一起前,還是在一起后?他知不知道野店聯絡者是長興教的人呢?
假使他知道對方的份,相識是在與程心念往之前,這意味著他與長興教的牽扯,遠比他們能想象的深,甚至于程心念進白澤衛都是了他的牽累,而不是大家一直以為的他因程心念而飽非議——程心念太冤了。
若他與長興教相識是在與程心念往之后,明明上過白澤衛大堂,他清楚地知道長興教乃邪教,這麼做又是為何?難不也跟楊駿一樣,他有把柄落在了邪教手中?
陸九萬忽而記起之前白澤衛追蹤長興教聯絡楊駿的人,對方就是在勛貴云集的安富坊失去了蹤影。當時先為主地懷疑白玉京,可如今看來,同住安富坊的陶盛凌也有嫌疑。
筆端懸得太久,一滴黑漆漆的墨滴落,在紙上暈開了墨團。
盯著那滴墨,好半晌沒彈。在墨滴落前,世人所以為的潔白無瑕可能僅是偽裝。所謂塵埃落定,所謂蓋棺定論,總是有那麼幾分道理的。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陸九萬低聲喃喃,“白玉京、陶盛凌,就讓我瞧瞧你倆到底誰干凈。”
陸九萬換了張紙,在上面寫了幾個名字,“許鶴鳴”“王文和”“凈慈寺”“長興教”“通明石”。
陸九萬是三個月前到的嘉峪關,親自從波斯使臣手中接過了裝通明石的匣子,一路曉行夜宿趕回京師。回京后沒十天,就遇上了被潑皮堵在胡同里的許鶴鳴。
陸九萬寫了個“十”,俄而搖搖頭,不對,許鶴鳴在此之前已經小有名氣了。他京后住在專門招待山西商人和士子的山西會館里,里頭的同鄉士子是他第一批同好,附近酒樓食肆的客人是第二批宣揚他文采見識高的,如果他再花錢雇一批人到夸他,打響名聲并不難,只是需要時間。
也就是說,自己回京前后,他就已經到了京師。
那麼此人接自己到底是為什麼呢?
“通明石。”陸九萬在通明石三字左側劃了一道線,倘若許鶴鳴是為通明石而來,時間恰好對得上,只是對方的消息未免太快了點。
陸九萬跳過“王文和”與“凈慈寺”,直奔“長興教”。長興教原本潛伏得很好,他們出蹤跡最初是因為白玉京太過警醒,順藤瓜發現他們瞄上了通明石。
陸九萬在“通明石”左側劃下第二道線。
回過頭去看“凈慈寺”,在下方寫下“知慧”“鄭越”“王文和”三個名字,凈慈寺會暴,這三人功不可沒。
這麼看來,最近的事件里,“通明石”與“王文和”是關鍵。
(下一段是組連連看,手頭有紙筆的可以畫一下;沒有紙筆的請直接看下下段的結論,反正所謂的推導過程就是看起來有理的扯淡)
沉了下,陸九萬換了第三張紙,呈環形寫下“許鶴鳴”“通明石”“長興教”“凈慈寺”“王文和”,而后發現“許鶴鳴”可連“凈慈寺”“通明石”,“王文和”可連“凈慈寺”“長興教”,“長興教”能與“通明石”“凈慈寺”相連。
這樣一來,乍看毫無瓜葛的“許鶴鳴”與“王文和”就有些突兀。
或許他倆之間還有不為人知的關系。
陸九萬將三張紙鋪開,已不滿足于找到通明石,更想研究事件背后藏的謀,想將牽涉其中的宵小一網打盡。
可是老趙又是為何阻止呢?
欺君。白澤衛以忠君立足,歷代指揮使都是皇帝的心腹,趙長蒙會是那個例外麼?
眼看天已晚,陸九萬了額頭,隨手將三張紙夾進書里,步履蹣跚地將自己撂上了床。
半睡半醒間,陸九萬模模糊糊地想,若是白玉京沒辦好差事,到底是為了好奇心與責任,留在京師刨問底;還是順應天意,與邵越澤一起南下辦差,給自己留段好記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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