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陸九萬回了白澤衛署,老趙很有默契地丟過來調查庫的任務,毫不提兩人昨日的沖突。
他不提,陸九萬更不會提,難得糊涂,趙長蒙肯掀過去這頁,求之不得。不然還能怎麼辦呢?大一級死人,更何況指揮使和千戶之間隔了不止一級。陸九萬有原則歸有原則,卻不會跟職過不去。
解印掛冠固然有骨氣,可覺得那是徹底把場子拱手相讓,還不如著鼻子繼續干活,好歹能改善一點是一點。
陸千戶吩咐曹敏修帶人去北直隸找鬼市販子陳大有,自己則回值房小憩了會兒,醒后就著人傳了庫四人組來白澤衛。
宦馬順有前科,跟陳大有是同鄉,最近與任延熹有錢財往來,盡管哭聲憤怒大于恐懼,就目前來說,依然是最大嫌疑人。
馬順最初抵死不認,直到陸九萬甩出了他這幾年通過陳大有賣掉的宮中藏品,才蔫了下來,低著頭委屈:“當年我窮嘛,手頭不寬裕宮里打點也多,就,理了一些皇爺用不到的什,再說王公公已經罰過我了!這事不是早過去了麼?”
“可你又犯了呀!”
“沒有!”馬順豁然抬頭,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可不能瞎說!這次回來,我再沒過東西!”
看陸九萬不信,他當即急了,“我要還干這活,放什麼債呀!盜賣藏品可是無本萬利,這放債,款子萬一收不來,我可就虧大發了!我又不是傻,沒事兒拿錢打水漂呢!”
好的,看來馬順確實不像通明石的,除非他特別會裝。
這位為了洗嫌疑,連自個兒放高利債的事兒都代了,陸九萬沒有辜負他的坦誠,隨手記下來后,打算事后給相關衙門辦理。一碼歸一碼,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你跟陳大有什麼時候認識的?”陸九萬接著問,“最近聯系過麼?”
“以前在老家的時候我倆一起要過飯,不過不是太。后來我在宮里混出點名堂,得知他進京了,就想著提攜一把。有句話,富貴不還鄉,如錦夜行。那我回不了家,又立不了生祠,看見個老鄉,可不覺得親切嘛!”馬順委屈得抹淚,“后來我給罰去刷恭桶了,好些積蓄……他們說是贓款,都給抄了,我又窮又累,都沒供出他來!等我回來后,要打點的嘛,跟他借過一筆錢,就沒什麼聯系了。”
陸九萬看看最近的問詢記錄,提出疑問:“可是有人最近見過你倆,說是他托你辦事,你沒答應?”
馬順子一僵,沉默了下,點點頭:“是一起喝過酒,嗨,我這不,還他錢嘛!”
“只是這樣?”
“真的!”馬順急了,“之前我放給任延熹一筆錢,他遲遲還不上,陳大有催了幾次,最后我沒法子了,就問馮大使借了錢還給他。后來就再沒見過面了!”
“馮仙平?”陸九萬皺皺眉,這倒是符合馮仙平“及時雨”的子,隨口問,“這筆錢有多?”
“多的。”馬順想了想,道,“總共四百兩。任延熹分了三次還,第一次還了一百二十兩,第二次還了五十兩,第三次我催了又催,出來七十兩。連本錢都沒還清楚,更別說利錢了!”說著,他張起來,“真是第一次放債,您看他,也沒還上是吧?我這,不算放高利債。”
四百兩。
陸九萬低頭看資料,馮仙平一口氣能拿出四百兩,這哪里像是不慕名利和樸素?
按照國初標準,正五品歲俸一百九十二石,折銀四十多兩,縱使近年來隨著民生經濟復蘇,大燕越發繁榮,百俸祿水漲船高,可同樣的,京師生活本也是逐年上升的。四百兩,還是現銀,對一個為才十幾年,有妻有妾的人來說,未免太多了。
陸九萬在他名下打了個“疑似貪污”的記號,正要繼續問,忽然一名下屬匆匆進來,俯就耳,稟告了條令人驚愕的消息:“曹百戶說,陳大有已死。”
陸九萬怔愣了下,暫且放過馬順,走出來問等候在外曹敏修:“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去北直隸?”
“嗨,沒去。”曹敏修一攤手,“您說北直隸,北直隸大了去了。我想著先找人問問地址吧,結果到了他原先租的院子,同院的人說這人死了,他婆娘這幾日正給他收拾東西呢!”
“他婆娘?”
“姓王,之前一直在北直隸老家帶孩子。”曹敏修解釋,“那人膽子不小,還跟我打聽謀殺該去哪里告。”
“謀殺?”陸九萬納悶,“陳大有到底怎麼死的?”
“王氏帶了一只酒瓶進京,特別篤定地跟我說,陳大有就是喝了里頭的毒酒死的。”曹敏修將手里的青瓷酒瓶遞給,“陳大有好酒,平常就喝得兇,所以最初人死,王氏也只是罵他喝酒喝的,順手把酒瓶酒壺啥的都給扔了。結果他家的狗貪,喝了這瓶里的剩酒,第二天就不行了。王氏覺得不對勁,便拿著酒瓶去問了大夫。大夫說這是藥酒,治跌打損傷好使,不是喝的。”
“他全喝了?”陸九萬覺得很神奇,“沒覺出不對?”
“據說味道不錯。”曹敏修聳了聳肩,“王氏說陳大有神神,炫耀是貴人送他的好酒,舍不得給別人喝。”
陸九萬無言以對,可能對于酒鬼來說,什麼都阻止不了他們對酒的饞勁兒。
“我特意找咱白澤衛的醫士看了,他從瓶子里倒出點藥渣,說看著像錦地羅。醫書中大多記載無毒,可以往有誤食死人的。”曹敏修嘆氣,“您說這,到底是誤服,還是謀殺,真不好說。”
把外敷藥酒給人服,無人證證的話,縱使告到府,只要給酒的人咬死不認誤導,也只能判陳大有自己饞。
這可比純粹的毒藥蔽,殺了人都能讓死者家屬自認倒霉。
再加上……
陸九萬沉了下,大部分百姓不樂意見,更何況是從北直隸跑到京師討公道,送酒的人約莫是準了這個心理,只是沒想到王氏是個膽大心細的,這才暴了出來,不然還真讓對方避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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