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審訊室的燈火昏黃而集，映得人影四散開來，顯得有人，又無人。

程心念著幾步開外的男人，第一次覺得對方并不是那麼高不可攀。提步走過去，強下心中的膽怯，倔強揚起頭顱，擲地有聲：“陶盛凌，你曾見過我最狼狽的模樣，知曉我曾卑微進塵泥。可那又怎樣？我爬起來了，不用你手我也爬起來了。你行麼？你不行，所以你一輩子都沒擺你那位白月。縱然你份比我高，能力比我強，我也瞧不起你。”

撣了撣袍服，忽而笑靨如花，“更何況，如今你為囚犯，我為吏。你哪來的勇氣掌控我的人生？”

陸九萬神怪異，人吶，別太過分，瞧把妹子急了，當真句句扎心。

審訊室的一開一關，兩個子走了出去。

陶盛凌跌坐回椅子里，隔了一會兒，撐著額頭笑了，笑聲嘲諷而瘆人，仿佛奈河上呼嘯而過的風，令人聞之心頭難。

程心念在院中空地站定，平靜地道：“陸千戶您回去接著審吧！他心中大，正是審訊的好時機。”頓了頓，強調，“我不要，自己走走逛逛就好了。”

陸九萬打量著，見確實沒有悲痛之，才笑道：“出氣了？”

程心念歪頭想了想，重重點頭：“我都想不到，我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把曾經我的屈辱還回去。我倆份地位不對等，我在他跟前永遠低了一頭，永遠弱乖巧不敢反駁，他永遠都可以高高在上地教訓我。不，沒有永遠，一切到此為止了。我跟他，徹底結束了。我算是，給自己一個代了。”

自此以后，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程心念無論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心態上，都自由了。

程心念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都想說的話，發揮正常，不卑不不帶臟字，覺得圓滿了，這段孽緣總算割舍得徹底了。

姑娘轉走向遠方，背對著陸九萬揮了揮右手，意態瀟灑從容，儼然是第二個陸九萬。

在等抓捕容齊的獎賞，待獎賞下來，才算對白澤衛有歸屬，才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僥幸進來的外人。

陸九萬著姑娘融夜的背影，笑了笑，轉進了審訊室。

今晚對陶盛凌沖擊有點大，他怔怔坐在椅子里，至今沒回過神來。

他想不通，曾經小兔子似的孩，怎麼就變了呢？是不是生著那張臉的子，最后都會變得厲害起來？

陶盛凌渾渾噩噩地著虛空，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永遠失去了小替。

他對到底是什麼呢？

陶盛凌說不清楚，可此時此刻的心痛卻是真的。

陶公爺不想承認他陷進去了，并且是在那個卑微子爬出來后才發現，他覺得小替不配他上心。

可為何，他腦海中一遍遍回的，都是子最后那番話呢？

陸九萬沒給他緩和的時機，敲了敲桌案，示意他回神：“陶盛凌，人你見過了，該老實了吧？”

男人環顧著四面石壁的審訊室，愴然而笑：“瞧不起我……居然，瞧不起我？算什麼，就算能養活自己了，區區一個小吏，也值得如此得意？真是眼皮子淺，伯府夫人，份地位不比這高？”

“你會娶麼？”陸九萬反問，“明正娶，三書六禮，正正經經迎過門，尊重護，帶著發現自己的價值，你會麼？”

陶盛凌茫然著，不太明白想說什麼。

陸九萬諷刺地笑了笑：“你看，你不會，你只會覺得每一次掙扎，都在作。在你們這些大人眼里，看不見苦難，干什麼都帶著理所當然。伯府夫人的位子固然尊貴，曾經子不能為時，這是可不可求的選擇。可如今能憑自己站起來，為何還要從這棵樹換到那棵樹依附？明明站直了也是棵樹，盡管現在還很稚。”

陶盛凌渾了下，渾縈繞的怨念竟有了崩潰的趨勢。

“好了陶伯爺，如今你為階下囚，就老實點，別作了。”陸九萬不屑地撇撇，瞧這個男人，指責別人時那般理直氣壯，失去了一切尊榮，就這般承不起，還不如許鶴鳴呢！

陶盛凌抹了把臉，很快收拾好心，低聲問：“你想知道什麼？”

陸九萬沒打算跟他繞圈子，開門見山地問：“你在長興教的名兒是什麼？什麼輩分？”

陶盛凌蜷了蜷手指，苦笑道：“你們竟連這個都知道了。我沒有法名，就是個聽命辦事的。”

“不對吧？”陸九萬笑道，“伯爺，以你地位之尊，竟連論資排輩都夠不上？忽悠誰呢！”

陶盛凌抬起頭來，聲音疲憊：“你既知我對莊太妃懷揣著不敬之心，那麼長興教以此為把柄，脅迫我為他們辦事，不難理解吧？”

“脅迫？”陸九萬意味深長，“你是想要朝廷‘脅從不論’，以此罪麼？”

陶盛凌搖搖頭：“你就算再我，我也是沒有法名，也沒有參與他們部爭權奪利之事。”

“你的上下線是誰？”

“我不知道。”陶盛凌淡淡道，“原先是生，后來死了，我以為我解了。一年半年前，他們重新聯絡上了我，告訴了我新的聯系方式。那時我就知道，一步錯步步錯，我回不了頭了。”

他說得悲愴，陸九萬卻委實生不出同之心。

可以同陶盛凌，那誰又去同一污水至今沒洗干凈，臉上傷疤仍舊猙獰的程心念？

大家都是人，每一個抉擇都要自己負責。

更何況，陶盛凌每一步錯路，都是踩著程心念的尊嚴和鮮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