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來安排,”祁令瞻說,“太后亦為君,你只須等有人主投誠,不必先俯示好。”
照微聞言輕笑,祁令瞻問其故,照微幽幽著他:“兄長前幾日連坤明宮都不來了,我還當自己哪里得罪了你,今天反倒這麼心,倒我猜不明白你的心思了。”
祁令瞻蹙眉,“胡說什麼。”
照微茫然反問:“胡說什麼了?”
此話讓祁令瞻覺得不安,心跳也驟然加快。那些他逃避的、不敢直面的愫,輕易被一句簡單的質問勾出,汐般鋪天蓋地朝他來。
照微滿臉無辜,“瞪我做什麼?”
幸而杜思逐匆匆引殿前司都虞候來報,打斷了這微妙的氛圍。
杜思逐按劍向照微行禮,興道:“肅王聽說姚貴妃認罪自戕,剛剛打開府門,降了。”
照微聞言起,“他可曾說什麼?”
都虞侯答,卻被杜思逐搶了話,“據說正坐堂中,一言不發。”
照微看向祁令瞻,祁令瞻順勢說道:“置肅王要謹慎,我親自過去看看。”
照微點頭,待他將出門時又喊住了他,將掛在肩上的披風摘下,走過去為他披上,正了正絨領,說道:“肅王是當朝唯一的親王,重不得也輕不得,兄長千萬小心,別被姚黨拿住把柄。”
祁令瞻深深看了一眼,那全然陌生的目,令照微有些奇怪。正自忖是否說錯了話,祁令瞻卻撥開了整理披風的手,一言不發地轉離去,消融在無邊夜里。
照微站在屏風邊兀自不解:又怎麼惹著他了?
坤明宮外,夜風凜然如刀割,吹旋著鹽粒似的雪霰,紛紛沾落在披風上。殘存的人香漸漸轉冷,掠過鼻尖時,祁令瞻的臉更加難看,寒如覆冰。
他痛恨自己的放縱和沉溺,因恐懼于無法自控的愫所以落荒而逃。
他到自責、自厭,可是自省后卻是更深的無力——視他為兄,為無須設防的親人,所以關心他、敬重他。而他那時存了怎樣不齒的念頭?他著的秀靨朱,骯臟的綺念幾乎要將他拽地獄業火中去。
他病得如此厲害。
杜思逐小跑著從他后追上來,“子兄!等等我!”
茫然的思緒因被驟然打斷而現出一線清明,祁令瞻回看了他一眼,許是眼神太過岑寂冷清,令杜思逐訕訕止住了腳步。
“怎麼了子兄,娘娘不放心,讓我陪你一起去……”
“娘娘?”祁令瞻角牽出嘲諷的輕笑,又轉瞬即逝,“娘娘是臣的稱呼,杜校尉,你應該口稱皇后殿下。”
杜思逐聞言撓頭,“呃……我與娘娘,我是說皇后殿下,我們是舊相識。來永京之前,我并不知曉此事,也不知子兄是殿下的哥哥,曾有狂瞽之言,請子兄見諒。”
祁令瞻不置可否,轉而說起肅王的事,“我只怕他存了必死之心,臣賊子死不足惜,怕的是給姚黨遞把柄。自陛下死后至今,姚黨憋屈了太久,眼見著殿下要臨朝稱制,這種時候,萬不能出紕。”
杜思逐要細細琢磨才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向祁令瞻請教:“若是肅王一心求死,偏要給娘娘……皇后殿下,添堵怎麼辦?”
祁令瞻攏了攏上的披風,淡言冷語道:“他自己想死,但也有想保的人。你如今掌著殿前司,知道明遠宮里住著什麼人嗎?”
杜思逐搖頭。
這是他人生頭一回到永京來,領了殿前司的職,好容易將偌大的宮殿布局轉明白,還沒能耐到詳述其主的地步。
“肅王的生母,秦太妃。”
兩人分道而行,祁令瞻去見肅王,杜思逐帶人前往明遠宮。
和長寧帝在世時相比,如今的肅王頹如階下囚,他抱著酒壺坐在地上,任一眾妻妾痛哭哀求,任軍首領或倨或恭,皆視而不見,只冷笑著灌酒自醉。
直至看見祁令瞻緩步走進來,披了一的月和雪,眉宇間皆是清峻冷意。
肅王瞇眼乜向他,含糊說:“外面傳本王是臣賊子……祁世子,你說何為臣賊子?”
祁令瞻緩聲道:“以移忠為臣,以易序為賊子。”
“那衛君者、弒君者忠,奉命者、奪者序,世事如此顛倒,時也?命也?人禍也?”
“肅王殿下。”
“你別過來!”
肅王厲喝止他,自后拔出一柄短刃,寒鋒泛著青,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冷笑道:“你們兄妹殺害皇兄,死貴妃,如今又要來殺我,可謂無君無父,既要竊國,又想得令名,世上哪有這種好事!我這半生雖不學無,有愧皇兄教導,但今夜也有玉碎之勇,寧死不認這無妄之罪,不做你們收服人心的傀儡!”
他說得慷慨激昂,仿佛真有壯士就義的熱。
祁令瞻四下掃了一眼,果然發現在角落里著一個筆疾書的翰林錄事,那是姚鶴守去年點選的狀元郎,及第前就以耿直聞名,姚鶴守打算培養他到史臺去給鄭必和做副手。
他今夜丞相請托前來,是要將祁參知與肅王的對話與舉記下,明日借此來斷公允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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