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與養在錦繡堆里的傅簪纓不同。
阿纓的弱,永遠只是弱本,天真不能吃苦,守禮卻無致。
只不過為著年時的分,他一向縱著。
就是這般,還不乖,還要鬧。
李薦見太子將公文鋪展在案,蘸飽墨的狼毫懸在上空,半晌卻沒落下,轉轉眼珠,提議道:“明日便是傅娘子的好日子,不如,殿下備樣件兒過去瞧瞧傅娘子,想必玉燭殿就高興了。”
依他的想頭,兩個人里,總要有一個先找臺階下去不是?
李景煥卻道:“諸般儀母后都已備妥,還缺什麼不?”
話音方落,一滴墨珠啪地從毫尖落在絹紙上,洇一團黑。
倒像小時候兜在懷里教寫字,笨拙的團子在紙上涂出的黑疙瘩……李景煥看了片刻,抬筆勾掉。
他吐息輕道:“再等等。”
以他對傅簪纓的了解,習慣了依賴自己,是諸事都要與自己分的心。李薦說得對,明日是的大日子,今晚,一定會忍不住來找他的。
第5章
一忽兒辰晚,到了掌燈時分,東宮殿的落地青銅九枝燈都依次點亮。
太子等的人也沒來。
李景煥眉心,扔開筆,穿著白錦在地心碾了兩圈,問李薦:“什麼時辰了?”
那滴水的欹分明就在他眼前。
李薦躬,輕聲回答:“回殿下,已是戌時了,是否命人傳膳?”
“傳。”李景煥道了一聲。
然而等晚膳布妥,他又不箸,著瑣窗外越來越黑的天,目沉晦,不發一語,直到羹涼湯冷。
李薦是第一等懂得揣主子心意的,略作思忖,命仆從撤去膳席,賠笑道:“殿下,膳房加熱羹湯還需得一時,不如趁此功夫出去走走,權當散心了。”
李景煥隨即站起:“此言有理,出門散散也好。”
殿外的青石階上月如水,李景煥換了簡便的暗銀紋素緞襕袍,踩方頭屐,繞過中宮的道,有意無意,往西邊配殿去。
走了一盞茶功夫,一座飛甍雕梁的軒宇便現在眼前。
李薦故作驚詫:“呀,一不留神走到玉燭殿了。奴瞧著,殿里燈還亮著……說不定傅小娘子忙于準備明日筵宴的事,到現在也沒用膳呢。殿下何妨去勸一勸,同小娘子一道用些,畢竟小娘子平日吃得,只有殿下的話才聽得進去。”
看見那片燈火,李景煥眼中已浮出一層氳曖的神氣,卻故意沉一聲:“嗯,只好如此。”
說罷,他腳下又略略躊躇一時,做足了端穩的樣子,方邁步向玉燭殿去。
屐齒叩在的石板路上,聲聲清脆。李景煥閑庭信步而來,庭燎下值守的小侍見太子殿下夜臨,一怔,見過禮后,忙往門廊上傳報。
李景煥背手立在中庭,等著看那丫頭開門跑出來的驚喜模樣。
他角的笑意還未完全展開,眼前忽地一暗,卻是窗的燭一倏熄滅了。
太子笑容凝固。
直欞門無聲推開一隙,秋葵臉為難地走出來,吞吞吐吐道:“請殿下見諒,我們小娘子……已經歇下了。”
李景煥氣得反笑,早不睡晚不睡,偏偏在他來的時候吹滅燈燭。七八日沒見面,他好心來瞧,倒先使一頓小子!
沉默中,石壁柱燈曳出幾縷晦暗不明的影。
他忍了又忍,終是顧不得自矜,袍裾生風地邁上木廊,立在花窗下,臨開口,又下意識放低聲量:“你再玩鬧?孤知你未睡,若不方便,點上燈,我們隔窗說幾句話。”
他看不清里頭景象,簪纓在熄燈的屋里,卻能清楚地看見檐下燈籠映照在窗上的剪影。
冷靜地審視那道側影,英頎,清貴,有風神。可惜如夢,如幻,如泡影,不可依靠。
月中影非真形,皮囊下無真心。
李景煥耐等了半晌,屋依舊是一片黑漆漆,靜闃闃。
“阿纓。”他自恃份,做不出推門闖的行徑,尾音卻已染了幾分不滿,低沉道,“說話。”
簪纓聽得哂然,窗外這個人,再老持重,到底是十九歲的李景煥。
而自己追在他后著“景煥哥哥”的熱忱歲月,悠悠渺渺,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心掏空了,如今唯一記得的,只有他將自己推向城外叛軍的絕。
一窗之隔,是一世之隔。
窗外之人,卻渾以為在鬧。
當初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而今盡,多說一字都嫌多余。過窗子,只聽李薦打圓場:
“殿下,興許小娘子當真歇了……”
李景煥自然不信,他的耐心向來點到為止,消磨了溫的嗓音在月下響起:“行,今日不言語,有本事一世都別同孤說話。”
言罷,人去,只留下一串賭氣的屐齒聲。
等外頭沒了靜,春堇才敢在黑暗里開口:“君,您與殿下……”
有心勸上兩句,可一想到小君代明日要辦的事,又覺察小君與太子殿下這一次,遠不止小打小鬧那麼簡單。
清冷的月華灑進暗室,落在窗下一襲寬逸的白中上。
順的長發垂至腰間,用一條緞帶松松系著,鬢影是無聲的婉約。左手無意識上右臂的姿態,像一只弱的鶴在舐傷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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