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僥幸不死，換了個乞丐住的茅屋，茍延殘地養傷。等幾個月后，再想去找唐氏的人說明真相，未等到得唐氏鋪前，便發覺店前有人影鬼祟，左顧右盼仿佛在找著什麼人……

“我終于想明白

，傅家這要趕盡殺絕，當時傅家二爺已中書令，勢力何其廣大。京兆府外有鼓，我敢敲嗎，京城八門有守衛，我敢逃嗎，唐氏坊門大開，可我敢進嗎？

“我看見的每一個人都覺得是傅家派來害我的，我還敢找誰……”

“傅某不曾……”傅驍徒勞地辯解。

這些事，他指天發誓今日是第一次聽聞，但解不解釋，又有何區別呢，他母親做下的惡事，與他做下的，又有何區別呢。

傅驍只覺前半輩子都白活了，他無法想象，母親和周燮，怎麼會喪心病狂至此。

癱子箕坐在地，邪笑一聲，“那之后我就想開了，去他娘的忠義，去他娘的昭雪，和老子有狗屁關系，我啊，不過是賴活一日是一日罷了。三爺倒忠義，他落得什麼下場，我一心想為舊主鳴冤，又落得什麼下場！

“我那日便在心里發誓，這件事，我一輩子爛在肚子里再也不提。就算有朝一日，太子妃跪在我面前給我磕一百個頭求我說，我也不會再說。憑什麼在宮里榮華富貴，連自家老子怎麼死的也不在乎，我卻要這份活罪！”

癱子瞪視簪纓說到這里，眼目紅，扯著嗓子用盡全力嘶吼：“沉泥埋忠骨，好人不得活！這狗屁世道一向如此罷了！”

褚阿良？世上早已沒有褚阿良了，只剩一個茍活半生的殘廢。

他的一句話，比方才口述傅子胥之死更傷人，簪纓的心一瞬被打。

他的話，原也沒錯，前世白活了那些年，竟然到死都對父親的死因一無所知。

若無今世。

“阿奴。”

仿佛有人在遙遠的地方輕聲喚，那樣，好像一蓬潔白的羽將嚴嚴裹住，滌得凈塵世的一切骯臟。

卻應當，不是阿父吧。

簪纓眼前模糊，沒有回頭，沒有淚落。

直視堂下一直裝死不吭聲的周燮，聲音冷得無：“那麼當年你從北疆運回的尸首，究竟是傅容，還是我父。”

滿座之人皆心驚。

他們之前只顧著震驚憤慨，竟是忽略了這最關鍵的一點。

只有衛覦注視的背景，一節一節了指骨。

周燮早已沒有進門時的淡定自若，抖了個哆嗦，“我……”

簪纓喝道：“我只聽真話！”

周燮最后的一僥幸也破滅，到了這會兒哪里還敢不說實話，比指對天道：

“是三爺，是三爺！當年三爺中箭而亡，我背著三爺的尸躲廢墟，本是想帶回建康向唐夫人邀功……后方知，羯人破城屠殺放火，大爺在城堡中尸骨無存，三爺上恰又穿著大爺的冠，我想……等棺木運回江南時，面目也會腐爛，不如……”

簪纓拔下頭上釵子沖向周燮。

驟然發作，府堂上上下下的人都驚得一滯，來不及攔阻，手中的玉釵已狠狠扎周燮頸窩。

“你怎麼敢……”

鮮濺了半袖，簪纓一字一咬牙。

所以，這十五年，年年祭空棺，傷于阿父尸骨遠埋北地不得收時，阿父的棺槨，卻就葬在傅氏祖墳里，他人祭奠。

所以，這個人和傅邱氏，明明知道棺中人的份，卻一瞞到底，任由生不能盡孝，阿父死不得心安。

你們怎麼敢。

周燮慘然痛呼，簪纓目木木地偏轉，才忽然看清，手中的玉簪是小舅舅送給的及笄禮。

忘了。

心中的凈土，也只剩這寸許長，今日還是被臟污了。

連這最后一點干凈，也沒留住。

簪纓一時間氣得渾發抖。

滿室闃靜中，執利發著抖的手忽被一片溫熱覆住

。

衛覦右手穩穩把著的右手，帶，用力再度刺周燮。

的分明，這次卻無跡濺到簪纓臉上——的雙眼被一只修長的手掌遮住了。

男人的左手距眼前三寸，沒有按實，于是簪纓清晰地看到他掌心的紋絡，干凈凌厲。

繭子像一個個小小的年。

衛覦不說話，只是一下一下帶著刺該死之人的之軀，又狠又穩。

周燮的子早被兩個北府衛提起來固住，鉗著肩，堵著，如一面靶子，任小娘子出氣。衛覦教簪纓如何避開人的要害，卻能刺得人痛不生。

這種力道，單簪纓自己斷然使不出來，在他的帶領下覺到一種久違的、不，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心中恨未消，衛覦便不停。

其余人看著大堂中這重復而腥的一幕，全然靜默，卻無人阻止。

李景煥看著那對男親依扶的姿態，心口窒住。

京兆尹作為司刑，垂下眼睛，只當無視。

沈階無言。

癱子著灑在地板上的沫，怔怔發愣。

江將軍咬牙背過了臉去，他家中也有兒，他聽了方才那混蛋東西的話，都忍不住想上去殺他兩刀！

而傅家的幾口人，跪在地上，形如懺悔，陌生又悚然地看著眼前這個刀刀見的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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