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真相殘忍的大變，若換作發生在王三娘上，早不住倒下了，卻是往常看著比還弱的阿纓，氣不衰，平和地應對恩旨，理事宜，是個外剛的。

就是看著還是瘦。

王三娘又絮絮地開解省哀思，多加餐。

簪纓不由微笑：“三娘放心罷，為了雙親天靈安心，我不會作踐自己的。是真的食量小，你也知的，我一吃多便心疼嘔吐，小舅舅也不許我逞強多吃。近日補湯倒是沒間斷地喝。”

王三娘聽如今對大司馬一口一個“小舅舅”得順口，又是放心，說實在話又有些羨慕。

現如今外頭時時傳揚，說大司馬越過刑司省，親自手傅氏一案，臺城亦要退避一舍。這固然是因衛唐兩家誼深厚，未嘗沒有大司馬要替唐氏孤出頭出氣的意思。再者，他不避嫌地住進烏巷，這份明目張膽的撐腰，也足以令外人側目忌憚了。

簪纓又問三娘，“這回與傅則安的婚事可做罷了？”

王蓿醒回神，苦笑一聲，“你家出了這麼大事，還惦記著我。傅氏……從高門了衰門，這樁事，自然做罷了。”

這里該追封的追封，該報怨的報怨，傅氏一族連日來卻是泡在凄風苦雨里。

因唐氏請來的堪輿高士算定，本月十五宜土遷墳，簪纓便著手準備，到那日將阿父的棺槨從傅氏祖塋仙鶴觀遷往北郊象山，與阿母的冠冢合塋，補舉一場喪禮，為阿父守靈。

在此之前，邱氏和周燮這兩個禍首的頭顱要掛在朱雀橋的高桿上，給前人告罪，以警示來者。

砍頭之前，凌遲也落不下。周燮的凌遲行刑，由大司馬帳下參軍親自刀，一千零八刀，刀刀見骨，就是吊著一口氣不讓人死，眼瞅人不行了，灌一口參湯再繼續。

據說活剮時，北府兵衛就按著邱氏在對面看，這老婦在獄中由醫確認過脈象，確實瘋了，眼下是瘋無可瘋，可還會本能恐懼，知道那是那是，于是周燮嚎不出來的，邱嫗替他嘶嚎，周燮最后一口氣斷，邱嫗也隨即膽裂而死，坊間話說，就是被活活嚇死的。

刑場三里外有一片三品下吏的府巷，按說人聲不可能遠揚至此，可府中臣僚，偏就聽見了那持續將近一個時辰的凄厲嘶喊，過后連做了三天噩夢不止。

因此也對大司馬行事的恐怖之，有了全新的認知。

這卻還沒完，邱氏的死狀，很快一五一十地傳到傅氏叔侄所在的詔獄中。傅則安聽后當場嘔出一口。

傅家的流放名冊隨即謄錄出來：傅氏五服，除婦人，除十歲下五十歲上男丁，全部流徙嶺南荒瘴之地。

舉族流遷，親故避及，連個上下打點的人都沒有。即使有，大司馬的眼里不容沙子，或有與傅驍好的老友，覺得昔日的中書令落得如此下場，刑罰得過于重了，有心向朝廷求，有明白人指點他，想想昔日的庾氏，那還是實打實的外戚呢，一門公的公，侯的侯，還不是都死在嶺南，如今大司馬沒有趕盡殺絕，已算發慈心了。

那些旁支的傅家族人覺得冤枉？這些年，仗著長房大郎有軍功，二郎是副相，嫡孫為太子伴讀，小娘子又是準太子妃，傅家人走出門去也是頭臉，人捧著，日子過得夠滋潤了。可這些風是他們的嗎？

該還了。

唯獨有一件，就是關于傅則安的歸，文書上語焉不詳。

只因太子殿下親自為這個自小相的伴讀求，陛下也道：祖母犯罪，不及孫輩，可為此族留一線

薪火。

但宮里又不直接下旨，而是把意思遞到烏巷去商量，其名曰，簪纓為此事苦主，全聽意思。

前的黃門郎誰也沒膽子去烏巷，最終還是推了大總管原璁出頭，戰戰兢兢地去了。結果新蕤園大門都沒開，就傳出一句話：

“網開一面也行，大司馬給傅郎君兩個選擇，一，隨族人流放嶺南，二，留在京城做個九品文掾。”

世上有死凌遲，也有活凌遲。

自九品中正立，人人品，求者奔竟。三品以下之便稱下品，四品以下無世族。至于最低末的九品，世家門閥里頭有句俚俗語：狗都不食。

這是要高門子弟穿乞丐，還要他以最低卑的份，日日出現在昔日故、追捧擁躉的面前。

比死更辱人。

傅則安沉默一晝夜，偏就選了第二條。

京師于是嘩然。這邊傅則安還未出獄，便有無數冷嘲熱諷水一樣潑在他上，道他心至偽，道他氣節全無。

更有那拜高踩低，當年文采聲名不如傅則安的人，趁機謠傳他當初與庶妹過從甚，行止可疑，必有茍且之事。

大有將昔之潔君子，今之過街鼠踩到泥里的架勢。

而說到傅妝雪，在獄里，由朝中派人接到京城的高辛族長仔細辨認過，確定當年那位風度怡人的晉朝使者，與此并不相像，也算為此案添了最后一筆蓋棺定論的佐證。

只是高辛族長臨走前，又多留意幾眼這年子深邃初形的眉眼，道了句：“似我族人。”

這句話不知怎的不脛而走，而后京中人人便都知道了，原來那個傅大非但職不作為、臨陣起降心、與邊關子媾.和出一個私生，那私通的子，竟還是個鮮卑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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