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又一道雪亮的閃電劃下屋檐。

在雷聲響起之前，衛覦霍然以雙指挑落肩頭的墨裘領，長而起，雙手捂住雙耳。

長裘墜地，迅雷及時掩耳，未驚一分。

高挑的男人將大半個子攬持懷。

狀似擒敵，又像相擁。

簪纓一瞬瞠大眼睛，呆呆地在他手心里，沒被雷聲嚇到，卻被他滾熱的掌心燙到似的，驚道：

“小舅舅的燒怎麼還沒退？”

聲音出口自己卻聽不到，衛覦將捂得嚴實。

他目清涼如水，靜靜看著一顰一驚皆生活潑的小娘，心中想：若他從小將帶在邊，會長什麼樣兒。

“那年我打算帶你走，有個人對我說，你的事不歸我管。”

那個人問他，小孩子氣稚，他要怎麼養？若他從軍，是否要帶著阿纓從此顛沛流離？皇室忌憚他帶走唐家孤，天南地北搜尋他，待阿纓懂事了，是否要日日為他擔驚怕？比起這樣的日子，把安生留在京城里過安逸日子，為何不可？

“阿奴，我錯了。”

“我竟然第二次信了他的鬼話。”

他會在每個雨夜為捂耳。

他會保護什麼都不必害怕地長大。

簪纓只看見他線條冶麗的薄一張一合。

眨著烏溜溜的眼睛，出手，小心指了指他的手背，又指指外面的天。

衛覦放下手，雷聲已過，天沉將夜。

簪纓一臉擔憂地反手扶住他，隔著一層括的料，手心兒都能到小舅舅上散出的熱氣，愁眉愈攏，“舅舅，你方才說什麼，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來得不巧，你快進去歇一歇吧。”

衛覦避了避頭，躲開不知何來的一縷香，手指在腕上輕搭，道句：“不妨事，習慣了。”

而后喚進林銳，他撤下炭火打開窗子。

林銳進來一見地上大氅和將軍的眸，怔愣一瞬，心驚似裂：兩天三發作！

徐軍師知道只怕要揪斷胡子，葛神醫來了是要罵人的！

衛覦淡道：“去。”

林銳只得忍下言又止，看了小娘子一眼，似哭似笑地退下去。

簪纓一頭霧水：“小舅舅……”

“沈階可活命。”

屋里降了溫度，衛覦猶耐不住，踱到門外的臺階上席地坐下，背對簪纓，聲音貌似恢復了冷靜。

“我本擬等他三日，若你不來找我問此事，這

人就留不得了。”

簪纓心震，小舅舅果然是知道！猶豫幾許，同手同腳地挪步出去，覷著他側臉，不知作何表地輕唔一聲。

衛覦轉頭，把僅留的一點笑意出來給，“糾結一晚上，不就是想問這個嗎？對付庾靈鴻母子，多大點事，至于藏著掖著。”

通天的逆事，輕飄飄落在他口中，不如一塊糕餅重要。

見眉眼中擔憂不散，衛覦展開濃黛鬢的長眉，“我沒事，一月里總會有一次的。白日睡多了，一時半會睡不著，你若不累，陪我坐會？”

其實他已有兩日一夜沒合眼，昨日扶靈，夜里守靈，今日又審了顯宮的雜碎。晌午那會兒遣人過來問候時，他并未休息，只是當時腥氣未散，雖說那幢屋子離得遠僻，他總不愿一污垢沾到上。

簪纓便在衛覦邊的臺階坐下。

并攏雙膝，低頭盯著飄在地面上的雨點，“你不生我氣嗎？”

“我是誰？”

“小舅舅。”

“小舅舅永遠不生你氣，你做什麼都是好的。記住了。”

簪纓不由抿開瓣，若有一個罐子，會把這句話好好地裝進去，再封上三層泥封，天氣晴好時，便取出來晃上一晃。

抱膝扭頭問：“方才的話何解，為什麼說他可留？”

衛覦淡然解釋：“此子聰明，既敢來找你投名，自是有所準備。他能過你的舉看出背后的深意，便也能揣測幾分我的心思，便也該知道，衛覦不是他該妄自揣測的。我知你事，你不知我事，他知我事，那麼他要不要告訴你？他若告訴你，你必然會來找我求證，我一知，忌諱被他猜度，就可能容不得他。他若揣著明白裝糊涂，不告訴你，卻可以兩邊皆討好。可一旦如此，他為你的卿客，便是暗藏私心，對你不忠——我必殺他。”

既然選擇走這條路，有些話，衛覦也不忌攤開來與說明白。

簪纓倒是沒被后頭那四個字嚇到，花了些功夫理清其中的彎彎繞，唏噓了聲怪不得。

“怪不得當時他猶豫了一下，又轉回來。可是小舅舅，如何確定他不是連這一層都算到了，才會對我實言以告呢？”

衛覦出孺子可教的表，又冷淡地瞇了下眸，“所以我說，此子過于聰明了。”

簪纓覺察到衛覦的不快，連忙說：“他是我的人了。”

衛覦呼吸沉濁了一下，沒脾氣地道：“聽你的，不他。”

又問：“他哪句話說了你？”

簪纓不曾意識到衛覦在幫復盤，搖了搖頭說，“都不是。”

衛覦略顯意外地看向。

簪纓的眼里難得出一點狡黠氣，“我識人之智不足，但只看一個人的底線在哪里。那日在朱雀橋邊，我見他背著生病的母親去求公道，卻為惡吏所欺。年氣方剛，不得激，拳頭都已揮出一半，他卻顧忌老母無人奉養，生生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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