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璁聞言悚然。

他都懷疑這小娘子出宮后是習練了何種，短短兩月，胎換魂，從早先的文靜口拙，變得連這等妄言都敢出口！

繼而，原璁又忌憚地瞟一眼簪纓后那青袍男子。

自古帝后駐蹕，側才有侍郎長秋。此子靜勢，如捉刀人。

不管陛下有無這個意思，原璁只是個傳話的，萬萬不敢接這個話茬兒，越發賠小心：

“小娘子多慮了，只是陛下得知小娘子了委屈，言功臣之胤，國不可欺之，故爾下賜，以示補償。”

“是陛下太言重了，小子一介草民，如何敢當。”簪纓誠惶誠恐地起福了半禮，又穩當坐回去，手案上兩道以象牙玉軸裱之的黃絹圣旨，語氣天真膽怯，“但不知，小子屈，那施加之人又當如何？其實天家面最最要，總是刑不上大夫的，何況是那六宮第一等尊貴人，是不是便莫追究了？”

一時之間，原璁都拿不準是不是真在說反話，勉強堆著笑臉哈腰下氣：

“小娘子放心，皇后娘娘……病了，日后都會留在顯宮養病不出。”

這便是宮里不住非議，簪纓又咬死不肯出面澄清，北府軍又窺伺京城東門不去，大司馬又雄踞建康卻不面，天子衡量來去，只得犧牲一個無家無勢的庾皇

后，來斷腕保全面了。

嗎？

簪纓吃驚道：“皇后娘娘病了，這讓我如何放心得下？一朝國母，再怎樣說也要保重子，萬不容有失的。我卻聽說城西有座尸黎寺，上代有位皇后也是好清修，出宮去了那里，一直活到耳順之年。也許咱們的皇后娘娘效仿先賢，寺清養，假以時日病就能好了。”

“小娘子慎言！”

原璁的面皮終于繃不住了，“那座寺廟在石子岡，遠離人煙，現已荒蕪，再者您口中那位前代皇后，是……”

是犯下戕殺皇子罪孽的待罪之。

這一口一個“先賢”，一口一個效仿的，可是把整個皇室都罵進去了。

纓小娘子是嫌如今的置不夠重，非要讓庾娘娘離宮寺，了卻余生嗎？

前總管思慮深深，時養在皇后邊時，究竟經歷過何事，以致有如此深仇大恨？

沒想到他這廂聲量稍微高了些，簪纓立刻變臉，揮手將兩道旨意掃落案下，眸含剔冰雪，如冷面芙蓉，冷聲道：

“我說錯了話，公公這便回宮一五一十稟報給陛下，我簪待罪，認打認罰，絕無二話，可好！”

“豈敢豈敢，是奴才錯了，奴才錯了……”圣旨被當廢紙被掃落在地，原璁撲通跪下，心道一聲小祖宗，膝行向前拾起玉軸，雙手捧過頭頂重新送回案上，仰臉哭笑不得。

“娘子，君，陛下原是真心想補償您的，您便收下吧。要不有什麼話，您同大司馬進宮與陛下恰談，陛下也是敞開宮門極愿意的。這麼著下去，于您，無甚好啊。”

“公公是好意。”簪纓長睫輕瞥，臉緩和了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一小小商籍，一心只為陛下謀福，至于自己有沒有好，又有什麼關系呢？”

換上一幅笑臉，“聽說那苑北的行宮，這些日子還撂在那里沒有修建，陛下的五十大壽不日便至，到時依附我朝的各個小國王君，進京為天子賀壽，齊聚四方館，見到宮不宮，苑不苑，我朝天威何在？傳到北朝去，面又何存？”

看著原璁神變幻不定，和氣一笑，目倏爾鎮沉，“唐家愿出資，續建行宮，為陛下分憂。”

原璁左提右防也想不到的話頭一拐彎，說到修建行宮上頭去，詫異道：“小娘子之言當真？”

“自然當真。”簪纓道，“只不過筑宮之費畢竟靡巨，在商言商，我想腆與宮里討半樣東西。”

原璁現下一聽討東西便頭疼，還半樣，更詭異，小心地問：“何？”

跽在錦席之上，清麗高華的子微微了下細腰，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不跟他兜圈子，“樂游苑是皇家園林，我要一半地契——放心，之后皇家該怎麼舉辦宴還怎麼辦，名義上與從前一般無異。”

就如同那蠶宮雖則給了，圣旨上寫的卻是賜西郊幾畝耕地桑林，總歸是飾天家面的意思。

原璁失語半晌，不解：“小娘子圖什麼？”

簪纓垂眸，不圖什麼，臨苑之山，山名覆舟，很不喜歡這個名字，想改一改。

不過未事前，這話沒必要與旁人言明。

簪纓出細的玉指，點中賜下蠶宮的那軸絹紙，“除了為陛下修建行宮外，唐家還愿意修葺尸黎寺，保證讓皇后娘娘養病養得舒舒服服。公公，可回宮復命了。”

至于與不，這個小小子哪里能左右呢。

左右是顆棄子，在不費錙銖白得一座行宮的利益前，將人從宮挪到外廟，很難取舍麼？

不過也難說，興許陛下與庾氏恩深，矢志不渝，會不舍得吧。

簪纓淡淡莞爾。

沈階淡淡莞爾。

原璁卻又打起了寒，聽眼前這位話里話外的意思，是不把庾娘娘趕出皇宮不肯罷休了。

待他走出蕤園的大門，整個人已有些恍惚。

和太子殿下之前所料的竟是不差，纓娘子到底留了蠶宮，退了公主冊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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