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板臉瞅兩眼，突然逗小孩似的咧一笑。

“走走走，舅舅領你去看我給你帶的東海珍珠瓔珞，還有北疆那邊產的獨峰玉，還有還有，小娘最喜歡的好胭脂，都自三吳出。老杜那人喲，忠心歸忠心，照顧娘，瞅瞅，不，你這打扮太素啦，咱們家孩子可不得漂漂亮亮的嗎。”

簪纓很快接了檀舅父這種我行我素的風格，笑得出一點皓齒，用空著的那只手了鼻子。

正不好意思著，檀棣扭頭拋個眼，“你瞧咱家大郎，二郎，是不是都漂亮的？誒對了，阿纓覺得誰更漂亮呀？”

檀順踮腳立在檀依后，對著自己臉上猛指，檀依頭也沒回地一笑，溫然看著簪纓，用口型道：“你多擔待。”

簪纓覺得很歡喜。

到了傍晚，這一家四口終于可以圍在一張案子前用膳，簪纓已經可以自然地喚他們，阿舅，表兄，表弟了。

檀依聽了卻道生分，見食量不大，用干凈牙箸將每樣菜的華都給夾一點在碗中，“阿纓，喚我從卿就好。”

是阿纓從卿，不是表兄表妹。他可從沒喚過一聲表妹，也不想做他的表妹。

著那雙溫潤不迫的眼眸，簪纓的耳又有點熱了。

“我也是，我阿寶，阿寶！”笑容燦爛的檀順跟著學。

倆人的老父親在旁冷眼旁觀，忽然用

憐憫的目瞅著小兒子，覺得這小子可能干不過他哥。

嗐，是不是顧著給他鍛煉魄，腦子里的貨裝了？

-

當夜子時，衛覦未再發作。

次日，大司馬裘著戎裝，披甲劍履宮省，自回京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上朝，參與朝會。

武群列之首，那道凜煞十足的玄影傲岸而立，獵獵披風，鎮緋紅地。

大司馬后側破例扈隨一親衛，乃謝家旁支子，背一口黃銅匣，匣高等。

對于此等僭越之舉，滿朝文武無人敢多言一句。

連往常司風化紀律的史臺也噤了聲。

從大司馬殺皇后宮人開始，到王丞相親自至獄，給那闖宮四衛松綁送回，再到圣上下旨將蠶宮赍賜給忠公小娘子，一樁一件，都預示著中宮如秋后枯葉，其勢將末。

在下一步局勢明晰之前，誰又敢當這個出頭鳥？

奇的是，這一日避朝多日的太子殿下也上了朝，站在大司馬對面，堪堪與他并肩。

皇帝李豫臨丹墀，過晃的冕旒下，黃門侍郎高唱“有事啟奏”，底下人都側目瞅著大司馬，啞雀無聲。

這些日子北府兵在家門口的威風也耍夠了，該提條件了吧？

誰料衛覦一語不發，仿佛只是來旁聽朝事的。

他不急，一眾臣工心里卻急得不行，揣不準這位殺神的深淺，響起竊議。皇帝在上頭也坐不住，面沉不定，忽然太子出列。

李景煥今日絳袍玄冠，神英氣朗，目不旁側，跪地奏道：“啟稟父皇，兒臣有一請——父皇準許大司馬帶兵北伐中原！”

石破天驚。

朝堂上嗡然炸開，都懷疑自己錯聽了。唯獨衛覦無驚無詫地低眸，掃一眼太子背影，不如山。

第61章

“茲事大, 太子休得妄語。”龍座上皇帝淡淡開口，聽不出心思。

“兒臣不敢。”李景煥面不改，隨即列舉了長達十條北伐之利，條分縷析, 顯然早有準備。

心思淺的臣子心道, 東宮不是一向與這位先皇后的胞弟水火不容嗎, 何時倒了戈與大司馬同聲同氣？老謀國的臣子則生疑，太子這是準備借刀殺人？借北胡刀, 殺國之肱？

到底這北伐二字是支破風箭，穿破了鈴鐺, 誰也甭想當作聽不見。王逍見地沒沉住氣，第一個開口駁道：

“太子年志大, 有收復神州之志，存憂國懷鄉之心, 是赤子腸, 可嘉可敬。然而北伐之策涉及南朝基, 非三兩言能夠定奪，還需從長計議。”

說罷，丞相嚴陣以待的目掃向衛覦, 待他開口。

衛覦不開口，就聽著。

仿佛他們爭他們的, 與他毫不相干。

王丞相氣得磨牙，耳邊又是太子一意孤行力陳北伐好的聲音。

這場朝議一直吵到散朝，也沒爭出個結果, 但引發的爭議足以震朝野。

自進殿起就修閉口禪的衛覦仿佛完了事, 不向任何人知會, 闊步出廷。

玄甲刮磨著令人齒冷的聲響, 他周三丈之，無臣僚敢靠近。

卻是太子故意快步跟上，眸著前方的中軸白玉廣庭，“大司馬不謝孤一聲？”

高懸的金烏在明鎧甲上映出璀璨的華，織一派不敢久視的威勢。衛覦終開尊口：“想支走我？”

李景煥一下子笑出來，聲音卻咬著一冷恨：“大司馬向來不是因私廢公之人，必然不會辜負這個大好時機。”

衛覦淡淡，“我公私且不論，太子卻是很會廢的。”

李景煥被這雙關之語激得一瞬咬牙。

正值走出宮城大門，他向前方街，突地定住腳步，本就翳的臉更沉晦下去。

他看見宮城外停著一輛巧的彩帷馬車。

車簾微掀，出半張白皙如玉的臉龐，衛覦從他邊向馬車走去，車中子的頰邊便抿出一枚小小的梨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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