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蜀地丘陵崎嶇,幅員廣闊,對方想把這片疆域全數納囊中,也非朝夕之事,他們拿住王爺,無非是想談條件。既然如此,便還有得談。”
主仆二人說了幾句,眼下究竟也無好法,李涵蘭滿臉煩躁地一開門去了。
風曠室,里間垂地的簾角輕輕拂。
……
“大帥,出來了。”
龍莽叼著草梗拄刀守在王府外,聽到稟報,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天,心說蜀王不是孝順嗎,這也才進去不到一
個時辰,怎就出來了。
他一轉,便見蜀王一臉煞冷,提著一把寶劍而出,通金黃的劍鞘雕鐫著盤龍銜寶珠,顯然來歷不俗。
李容芝面微顯蒼白地跟隨在后。
龍莽后甲兵齊聲出刀。
龍莽盯著蜀王手里那把劍,不慌不忙地擰掌心下的刀鍔,冷笑道:“王爺何意,當真看不明形勢,敬酒不吃吃罰酒?”
李境卻再無府時的傲之氣,若仔細看,會發現他的背脊微微躬曲,不過一個時辰而已,李境那雙眼睛仿佛滄桑衰老了十歲。
他盯著手中這把當年父皇賜的寶劍,神似哭似笑,半晌,單臂橫劍于龍莽面前,啞聲道:“西蜀降了。”
短短四字,無異雷霆。
卻又飽含著一種外人不明其故的遲暮落寞的絕。
龍莽還未想明白這老小子前后的反差怎麼如此大,后腳跟出來的李涵蘭聽到這一句,失聲驚:“父王何出此言?”
他快行幾步,到階下才看到大哥的一只手掌上包裹白紗,有鮮紅的慢慢滲出。
他遲疑地停住步子,“大哥,你怎麼……”
李境霍然側目,視線死死落在此子上。
那兇狠的眼神是李涵蘭從未見過的,他不由打了個哆嗦,目呆呆轉向父親手中的那把寶劍上,恍惚想起——
父王有一把皇祖父所賜的尚方寶劍,一直藏于書房室之中,他一直想讓父王將此劍傳給他,怕被長兄搶了先。
書房……室……剛剛……
李涵蘭渾一個激靈,臉上刷地退去,撲通跪地,“爹!”
“逆子!枉我疼你一場,本以為是偶有頑劣,不承想養出個弒親滅祖的小畜生!”
李境目眥,想起片刻前親耳所聞的言語,肝膽如催,無地自容。
原來適才,李境與李蓉芝父子二人正在室當中。當李境聽到李涵蘭在外說的那些話,一瞬仿佛天塌,氣沖腦,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些惡毒之言,竟出自平常乖巧伶俐的子之口。
他足足滯怔半晌,等李涵蘭揚長而去方才反應過來,憤而拔劍,斬此畜于劍下。
卻是李容芝急下抓住劍刃,跪地相攔,道祖母年歲已高,若孫兒橫死的消息傳耳中,怕老人家不住。李境這才強抑怒氣。
他也始才明白,西蜀之禍何曾源于外賊,分明是禍起蕭墻。
怪他縱子溺子,方有今日自食惡果。
他養的兩個兒子,一個包藏禍心,怙惡不悛,一個因他之故,小離家,磨盡圭角,無心皇位……這錦繡江山再壯麗,原是他命中所無,母親所言不錯,他再執著下去,又有何益。
“阿父,孩兒知錯了!孩兒是一時糊涂,求阿父諒我這一次!”
李涵蘭還在地上涕泗橫流,砰砰磕頭,額頭已然模糊一片。
“哥、哥你幫阿蘭求求好麼,我真的知錯了,我不敢了……”
李容芝低瞥著眼睫,如若罔聞。
“住口!”李境斷喝一聲,“自今日起,我非汝父,我也沒有你這等狼心狗肺之子。”他劍出鞘,“我今日不取你命,斷也不能容你!”
說著手起劍落,生生斬下李涵蘭的一條臂膀,濺五步。
李涵蘭慘呼一聲,厥著白眼昏死過去。
這家丑外揚的一幕,看得北軍都有些神奇異。龍莽看了一出好戲,低頭將滾落在腳底下的斷臂踢開,自蜀王手中接過那把珠淋漓的尚方寶劍。
他目視北方。
大司馬,幸不辱命。
“西蜀歸降!西蜀歸降!”
一匹傳信的快馬飛馳在天街上,過往百姓聞聽,或茫
然或驚訝。
待這個捷報傳皇宮西閣,君臣為之振。
“什麼?西蜀降了——”同樣的消息傳建康,卻引起一片愕然恐慌。
那可是李氏嫡系的宗親啊!
荊州怠于值守,西蜀又已叛降,南朝江山折損了半面又半面,如今舉目四顧,哪里還有自保之力?
“丞相呢?怎麼不見丞相?”有人尋不到主心骨,慌然發問。
“——聽說他家五郎日前已悄然北上,去了!王家腳踏兩只船,看守江南世家不許北渡,自家卻首鼠兩端,如何還能倚重!”
謝止到達這一日,在城門闕樓下,遇到了一風塵的王璨之。
建康距的路程,較之從襄樊到遠出一倍,二人同日到達,便說明王五郎早于謝二郎很多日便出發了。
這兩名昔日并稱為建康雙玉的年輕郎君對視一眼,皆未言語。
也許在新君的改革下,他們這一代,將是最后的華族。
但既然被世代打的寒族都能逆流而上,闖出一番天地,順遂已久的士族中沒理由找不出一二絕代人,投煥然一新的環境中,適應并撐起自家門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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