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了,苑竹沒有回來。
兩個月過去了,苑竹沒有回來。
三個月……
傳奇了笑話,談資了八卦。哈,原來講到最后,還是這麼老套啊?又是一段老掉牙的救風塵,最后把人留風塵。都以為苑家這位爺是什麼不世出的種,結果——結果——
“轟隆!”
金紅玫在百樂門等到七月七日,這場醞釀了許多年的戰火,終究燒起來了。
北平七月打,上海八月戰。一邊是各地增援的部隊開進上海,一邊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逃離戰區。租界里面好一些,但清醒的人也知道日本人的承諾不可信,早早開始收拾家當。程老板把妻子孩子都送去香港,多待了一個月,也要走了,留了些心腹在□□他打理生意,司七是其中一員。
戰事一起,該跑的跑,該走的走。奇的是,百樂門沒有關門。
戰士軍前半生死,人帳下猶歌舞。炮火當頭,有的人反而需要這樣一個銷金窟,躲進去就能忘卻門外的煩憂。司七在程老板那邊臨危命,焦頭爛額,幾天幾夜沒睡覺。等終于緩過神來,便聽到有人說,有日本人金紅玫去陪喝酒,不去,前幾日被帶走了。
那個脾氣……
司七要瘋了。
好在程先生把生意給他一些,也相應的介紹了幾分關系。上下奔走了好幾天,終于找到人,趁深夜把帶了出來。司七提心吊膽地站在街角等,一輛車開過來,終于下來兩個男人和。好的是最近太,還沒來得及挨折磨;壞的是扔在屋子里幾天不管吃喝,又了涼,虛弱得站不起子。他帶回家,燒得半夢半醒,伏在他背上喊:“司七,我好冷,你從媽那再要一條毯子。”
司七閉了閉眼,說:“好,我去拿。”
等了一會兒又說:“司七,火車上太吵,你捂著我耳朵,吵得我睡不著。”
他還是應下:“好。”
到底在夢什麼呢?司七不知道。說了好些聽不清的話,最后帶著哭腔和他說:“司七,他們都我等,他們都不回頭。我不要再等了,我誰也不要等了,我以后要自己走。”
司七說:“我沒你等過。”
可又不應聲了。
戰事起來,幾天景,租界外面已經天翻地覆。幫他救人的朋友那天趁來找司七,讓他盡快把金紅玫送走。抓那個日本軍發現不見了,氣得砸東西,說掘地三尺也要把金紅玫找出來。金紅玫的臭脾氣,再被抓進去一次,自己出不來不說,他們這些幫過忙的都要倒大霉。
他們兩個是在客廳里低聲說的,司七還在想怎麼和金紅玫開口,倒是從臥室里自己出來了。兩個男人坐在面前相顧無言,金紅玫扶著桌子坐下,臉還有些蒼白。短暫的沉默后,低聲說:“我不連累你們,我離開上海就是了。”
說得輕巧。司七要看著程先生的產業離不開上海,自己出去,能去哪?現下戰火四起,即便給上帶了盤纏,出城即便不上部隊,也要被昏了頭的難民搶。
司七覺得自己卑劣,事發展到如今,他心里還留出一地方在冷笑:苑竹,你在哪?你說要帶走,遇到了這些事,你倒是全無音訊。
“哎,我有一條路,不知道能否走得通,”朋友忽然開口,“大都會有個歐洲舞團,我和他們團長有私。那天聽說舞團要回歐洲,要是能把金小姐弄進去,或許能趁離開。”
“歐洲舞團?”司七覺得不妥,“你說去歐洲?可……”
“怎麼走?要我做什麼?”金紅玫立刻開口。
“歐洲太遠了……”
“比害得你們死掉近一些。”金紅玫說。
司七不說話了。
事定了就著手行,一切都哄哄的,連各種手續和蓋章都比平日松。人人都想逃離戰區,從飛機火車到船,各顯各的神通。金紅玫用巾蒙著臉,把頭發和出的臉都弄得灰撲撲的,跟著司七去拍通行用的照片,辦出國的文件。
他們又回到小時候了,兩個灰撲撲的小人兒,總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行,躲著藏著怕人發現。忙碌一整天回到家里,運氣好能買到一點吃的,饅頭或米,煮一碗粥,兩個人分著吃。司七總讓先,他他也不應,就到他邊,自己吃一口,再揪一塊饅頭下來,塞進他里。
“我們兩個怎麼總這樣窮酸呢?”金紅玫這天忍不住問他,“小的時候窮酸,大了還是這樣窮酸。十二歲的時候說要吃滿漢全席,都快二十了,還在吃饅頭稀粥。”
“有饅頭稀粥就不錯了,”司七躺在客廳的地板上,遙遙回話,“今天看到街上那些昏過去的人了麼?都是租界外面跑進來的難民。”
“程老板到底給你留下什麼了?”金紅玫忍不住問。
“留下一些關門大吉的商鋪,和一堆爛攤子。”他說,“我說我這里有許多不能吃也不能賣的鑰匙,你信麼?”
臥室里傳來金紅玫的笑聲,司七角也浮上一些笑容。
人容易,就得睡得早些。司七半夜迷迷糊糊地聽見馬路上傳來汽車列隊的嘈雜聲,他翻了個,發現邊多了個道影子。那影子靠到他邊,不敢離他太近,裹著自己的被子蜷一團。他半撐起子問怎麼了,半晌才聽到金紅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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