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定下了心。

    片刻之後，有宦進來通報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還有定遠侯來了。”

    太皇太後聽罷，正冠、肅容，自有一番母儀天下的氣度。

    緩緩抬眸，看了一眼宦，徐徐道：“進來吧。”

    張皇後還以為太皇太後的舉止有些誇張，可誰料到，等弘治皇帝進來時，才覺得弘治皇帝更加的誇張。

    卻見弘治皇帝沒有穿著宮裡的常服，卻是戴著冠冕，穿著禮袍，那金所繡的盤龍躍然於冠之上，他徐徐殿，鄭重其事的看了太皇太後一眼。

    朱秀榮聽到方繼藩竟也來了，不心裡悸，瞥見了方繼藩，又忙垂下頭去，不敢在去多看一眼。

    “皇帝，這是……”太皇太後顯得有些吃驚，不深深皺著眉頭，追問弘治皇帝。

    這後宮，就是皇族的自己家裡，自己家裡走，何須這樣的鄭重其事，需知這禮服十分繁複，皇帝要穿起來，都需幾個宦忙碌好一陣子，每一個佩飾，都有嚴格的禮儀規定，半分都馬虎不得。

    且穿戴起來，也不舒服，可皇帝如此，這是何意？

    太皇太後凝視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拜倒：“孫臣敬告太皇太後，孫臣克繼大統以來，生子朱厚照，立其為皇太子，太子者，國家之本而已，維系國家大統，社稷之存續，孫臣為太子所計，夙夜難寐，不敢懈怠，誠恐太子不肖，而貽害天下人……”

    弘治皇帝匍匐著，頭向太皇太後，上的黃袍寬大，覆蓋於地，他一字一句，娓娓道來……

    方繼藩在後聽著，有點想打哈欠，說實話，這等事，還要做面文章，弘治皇帝果然還是那個弘治皇帝啊，臣沒有看錯你，你就是這麼個呆板之人。

    弘治皇帝想要繼續說下去，顯然，在來之前，他已有腹稿，這洋洋灑灑上千言的進言，他為自己的話而，這番話，他早就想說了，他想告訴列祖列宗，告訴自己的祖母，自己在世，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列祖列宗，無愧於天下的臣民。

    他繼續道：“今孫臣子朱厚照……”

    朱厚照站在他後，憋不住了，忍不住大道：“太皇太後……母後，我生孩子啦！生了七個！”

    “……”

    弘治皇帝的淚水依舊還漣漣垂地。

    聽到此，他的鄭重其事的宣告戛然而止。

    寢殿之中，落針可聞，幾乎所有人的聲息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方繼藩心裡想，這是悲劇啊。

    朱厚照則樂了，想叉手起來樂呵一番，似乎覺得這個場合不太合適，手很勉強的垂下，一副很鄭重的樣子。

    張皇後驚的一下子自錦墩上摔落下來，哪裡還有皇後的氣度，生生落地。

    後的宦，此刻本該去攙扶，卻是張得大大的，完全沒有顧忌到皇後娘娘。

    朱秀榮張眸，像倒吸口氣的樣子，看著自己的皇兄，在心裡，或許這又是皇兄的一個‘玩笑’，沒錯，自己的親哥就是這麼一個不靠譜的人。

    太皇太後手在抖，因而手中的頭杖也不住在地發出咯咯的聲音。

    巍巍起來。

    雙目既沒有去看匍匐在地淚水漣漣，此刻卻有點懵的弘治皇帝。也沒有去顧忌自己拿摔在地上的孫媳。

    雙目裡，像充了，滿是，死死的盯著朱厚照。

    一旁的宦想要攙扶，手中杖子猶如盤龍，啪的一下虎虎生風打在了那宦上，厲聲道：“走開。”

    老太太健步如飛，徐徐走到了殿中，萬分激的問道：“七個？”

    朱厚照鄭重的點頭道：“七個，這只是暫時發現的，孫臣一路來，琢磨過了，還不知多，還未察覺呢？”

    老太太眼眸睜得大大的，盯著朱厚照，哽咽的問道。

    “是你的？”

    朱厚照的笑容消失，臉拉了下來，啥……啥意思？

    朱厚照道：“是孫臣的。”

    老太太沉默了，拄著杖子，杖子敲擊著磚面，發出啪啪啪的聲音，疾走了片刻，駐足，一字一句的從裡吐出話來：“醫呢，醫為何沒有傳喚去，這麼大的事，這懷有了孕，馬虎不得的呀。”

    朱厚照想了想：“孫臣忘了。”

    老太太怒了：“你是糊塗蟲，你忘了，你父皇既知道，為何沒有下旨，立即命太醫院諸婦科聖手，駐東宮，以備不測。”

    弘治皇帝尷尬道：“孫臣是有些……”

    老太太舉起杖子來，狠了一下匍匐在地的弘治皇帝屁：“你呀你，為皇帝，竟也糊塗至此，出了岔子，你擔當的起嗎？你以為你是天子，天子算什麼，子孫存續，才是頭等的事，這比你這天子更要。”

    弘治皇帝吃痛，飽屈辱，卻道：“孫臣萬死。”

    “傳旨，立即命太醫院諸醫，駐東宮。”

    老太太側目看著朱厚照，喜滋滋的問道：“七個婦人，都是什麼份？”

    朱厚照著頭皮，悲劇的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還沒有份，孫臣一時高興呢，就興沖沖來給父皇報喜了，父皇也沒給孫臣說這事，孫臣太糊塗，啥都不懂。”

    “果然！”老太太二話不說，舉杖，下頭的弘治皇帝一不敢，生生又挨了一杖。

    老太太厲聲道：“曆來母憑子貴，們想來份卑微低下，可哀家，又何嘗不是份卑微低下呢，曆來國朝的規矩，若秀懷有孕，這肚子裡有了龍種，便要立即冊封份，為的，既是讓們安心養，也教將來孩子們出世時，不至被人呼為宮所生，這名正言順，這規矩，你卻不懂？”

    這一句話很誅心。

    因為弘治皇帝就是宮所生的，他忙道：“孫臣知錯。”

    老太太抬著頭，眼眶裡含著淚，激的道：“這麼大的事，給去敬告列祖列宗啊……”

    弘治皇帝立即點頭，鄭重的道：“兒臣……這就命英國公張懋去……”

    “什麼事都是英國公，哪一次太廟，不是那個張懋，你自己沒了嗎？”老太太怒道。

    弘治皇帝道：“兒臣明日即去。”

    老太太這才放下了心一般，隨即大喜，眼角眉梢都洋溢著笑意：“英宗先帝若是知道如此，不知該有多高興，咱們的厚照，有後了啊。”

    說到此，老太太已是淚閃閃：“那環切，到底是什麼名堂，如此神奇？”

    方繼藩一愣，不知道怎麼來解釋。

    見老太太看著自己，滿臉求知，非常想知道一個所以然，可是這個……咋解釋呢？何況，朱秀榮還在呢，解釋真的好嘛？

    見方繼藩踟躕，老太太笑了，朝他擺擺手，連連說道：“罷了，罷了，不問這個，此等事，倒是哀家無禮了，皇後。”

    張皇後才由宦攙扶而起，看著弘治皇帝一大把年紀，還挨了兩杖，心有些疼，可現在卻顧不得這個，聽到自己竟也要做祖母了，頓時喜出外，眼裡淚點點，忙是上前，開口說道。

    “這是方卿家的功勞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大家只顧著高興，竟是忘了這環切是因何而起。

    因此一下子所有人都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這個時候可不敢邀功，連忙搖頭道：“不不不，臣不敢居功，臣只能保障，能治好殿下的病，可這一次懷有七個，這是太子殿下勤勉肯幹，堅持不懈、自強不息、廢寢忘食、焚膏繼晷的結果，這功勞，臣只占一，其中九，都歸於太子殿下。”

    這是真心話呀。

    方繼藩現在想到的，是自己要發財了。

    西山醫學院，自此之後打出招牌，一次環切，太子便生了七個孩子，還有什麼，比這更強大的廣告效應嗎？

    傳宗接代，乃是這個時代的要務，也就是說，你可以人渣，可以沒出息，可以混吃等死，可是，你卻不能無後。

    當下的衛生條件，某些地方過長的人，是最容易引發生系統疾病的，這和上一輩子的不孕不育的原因不同。

    而這環切，本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手，通過環切，醫學院可以招募一批有現代意識的外科大夫，而這一批外科大夫，將為東方外科醫的開端，大明醫學的基石，從環切開始。

    大量的手，就意味著大量的收，大量的收，即可提供更多關於麻醉、手械、外傷藥、消毒等方面的不斷改進，先環切，在割腰子，接著還可以割腎……只要堅持不懈的割下去，西山醫學院，在千百年之後，勢必傲然於世界，為現代醫學的始祖。

    所以，方繼藩必須謝朱厚照，是朱厚照，為現代醫學，奠定了基礎，為這基礎，注了強心針。

    朱厚照聽著方繼藩歸功於自己，心裡慨，還是老方實在啊，老方真是一個不錯的人，虧得本宮從前總是說他又懶又饞，對他誤會實在太深，這家夥每到關鍵時刻，總是態度鮮明，實是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