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后總是跟著護衛將軍,最初是裴孝廉,后來是周延年,如今是裴孝廉與周延年。
看見裴孝廉的眼里依舊斥滿了嗜殺意,他們路過許牧的尸骨時頓立片刻,那人的青龍劍鞘輕拍許牧的臉頰,輕笑了一聲,“你的命才是大禮。”
裴孝廉俯仔細探了許牧的鼻息,躬向那人稟了,“公子,死了。”
是,利箭穿額頭,人已腦漿迸裂,必是半分氣息也無。
如今許牧死了,許牧的人馬也都死了。
他們繼續朝前走來,踩著滿地逐漸涼卻僵的尸,就如踩著一地破布,朝著小七走來。
小七心中驚懼,再去看方才巷子的拐角時,那溫潤如玉的大表哥已經看不見了。
大表哥走了。
小七本能地往后挪去。
許瞻幾步便到了近前,垂眸片刻,腰間的青龍劍拔出劍鞘,輕易便將的麻繩挑了開來。
小七屏聲斂氣。
那人蹲下來問,“他們可曾傷你?”
小七訥訥回道,“不曾。”
他又問,“你怎麼會在這里?”
沒什麼好撒謊的,也不敢在這要命的羅剎面前撒謊,因而實話實說,“有人扮作宮人,謊稱公子召奴進宮,奴不疑有他,便上了馬車。”
心里遑懼,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是,又有心與他保持距離,下意識地便稱起奴來。
裴孝廉冷笑一聲,“公子不許你出蘭臺,你半夜三更如何出來!公子牧的人連皮都未傷你分毫,為何不傷?公子不要被這魏賊迷了!”
那人凝,似在判斷真假。
可許牧為何沒有傷,怎麼會知道。
小七怔然跪起,“公子牧只是借奴出城,并不想殺奴。”
裴孝廉拔出彎刀架上了的脖頸,咄咄問,“如何借的?是‘借’還是勾結!”
小七打了一個激靈
,“是借。”
“怎麼偏偏借你,不借旁人!怎麼不是勾結!”
小七憮然垂下頭去,低低喃道,“奴不知道。”
那人推開了裴孝廉的大刀,“住。”
裴孝廉還想爭辯,聲勸道,“這魏俘留不得,公子該當機立斷,一劍殺了!”
小七困心衡慮,卻沒有什麼可辯白的。
那人聲音一沉,“備馬車。”
周延年很快趕了車來,那人拉起了小七,“上去。”
裴孝廉道,“末將多,仍要說一句——今夜最不該出現在城門的人是誰,公子應當知道。”
許瞻自然知道。
小七怔忪立著,最不該出現在城門的人便是,也知道。
一個份最敏的人,一個最無用的人,怎麼就在許牧宮變這夜出現在了城門,連自己都辯不清楚。
眼前的這些人,都是日玩弄權謀的人,他們誰能不明白。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早就有了瓜李之嫌。
那人一頓,“回蘭臺。”
他率先上了王青蓋車,小七瑟然立在車下。
從前什麼都不知道,才能腆著臉與他同乘,如今又怎配。
薊城春四月的清晨依舊寒氣料峭,方才那滿地的尸首,現下已被理得干干凈凈了,一個個不知道都拖去哪里了。
總之縱目去,再看不見一人。
裴孝廉手中按刀,冷眼瞪。
這城門上下的虎賁軍上百,唯有是個外人。
那人挑開帷簾,居高臨下朝來,“還不上來!”
小七心頭驟然一跳,登上了王青蓋車,不敢落座,就在那人跟前垂頭跪了下來。
帷幔一垂,便與外頭隔兩個世界。
那人問,“可想過去四方館報信?”
小七有過這樣的念頭,但這念頭不過只有一瞬,便再沒有了。
恍然搖頭。
那人又命,“抬頭。”
小七抬起頭來,鼻尖泛酸。
被許瞻審過多次,從未有一次如此到委屈。可見是人不該生妄念,不該有期待,沒有便不會抱屈,有了才會失。
一時悵然若失,克制著自己的委屈,平聲道,“奴沒有想過。”
那人又問,“是不是我的人,你竟看不出來?”
他問的該是去蘭臺接的假宮人罷?
當時不曾看出。
一心只想著帶小魚干進宮見他。
“奴愚鈍,愿公子責罰。”
那人凝眉,“你會殺人,我是知道的。為何束手就擒?”
小七心里難過,怔然垂下眸去。
那人又命,“抬頭。”
奉命抬頭,低聲道,“奴上沒有可用的利。”
何況這孱弱的子,怎去殺人。
的確是無用。
那人將信將疑,好一會兒沒有再開口。
他到底是不曾信的。
每一句的審問,每一回的靜默,都是對的不信。
小七不忍再彼此為難,失神片刻,便道,“公子可知道有一味藥?奴知道有一味藥,喝下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微笑著娓娓道來
,好似在與故人閑話家常,“奴從前在外祖母家,見有人喝過這樣的藥。那子好像是個媵妾,因為聽了舅母說話,便被毒啞了。”
“若啞了,便不會說話了。”
繼續笑道,“鴆酒也好。”
心里想,年前便是該飲下鴆酒的,飲下也好,飲下便不會有后來這許多是非。
忽聽那人問,“你想干什麼?”
低頭淺笑,“奴不愿再給公子添。”
那人默然,“小七,我不曾疑你。”
“是,公子不疑奴,是待奴好。”
喜歡一樣東西的時候,好是應該的。不喜歡一樣東西的時候,不好便是應該的。
溫婉笑起,也就是這樣的東西罷了。
留在蘭臺終究是沒有什麼意思了,不會賺夠刀幣,也不住一次次的猜忌。
低眉順眼地跪在他的腳下。
王青蓋車走得多穩吶,的形竟沒有一晃。大概得有辰時了罷,大道兩旁有了車馬人聲,這令人不過氣的王青蓋車之外是人間的煙火。
小七向往人間的煙火,貪在庖廚舉炊的每一刻。
在庖廚的時候,知道自己是鮮活的,的雙手并不細膩,但的雙手能做出地道好吃的魏國風味。
已經許久不曾燉過黃河的赤尾鯉魚了。
也已經許久不曾飲過大梁的水了。
念起自己這孤苦飄零的小半生,真不如就那一箭穿的額頭。
那人問道,“方才你拿的什麼?”
方才手里的是小魚干,后來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但若還在,希能塞進公子許牧的手里,請他在黃泉路上吃個飽。
小七搖頭淺笑,“奴什麼都沒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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