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量太高，須踮著腳。

可不是因了不喜歡，那到底是因了什麼。沒有說下去，他也不再問。好似說下去也好，不愿說下去也罷，他茫然失神地立在那里，好似被人走了三魂六魄。

他心里的困太多，也許并不是只為了等某一個答案。

他好似正垂眸看，但目好似已從的眼里穿了過去，他似乎什麼都沒有在看。

他手中握著千軍萬馬，也握著千千萬萬人的生殺之權，他在權力場的中央，他一聲令下，就能伏尸百萬，他這輩子好似做什麼都如運諸掌。一個有雄才遠略緯武經文的人，他大抵從沒有什麼困。

這一年來，小七見過公子許瞻千萬般的模樣，卻獨獨不曾見過他似此時這般。

他此時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與一樣孤獨的人。

他也許是孤獨的吧？

他原本會有一個孩子陪伴，聽他訴說所有心里的話，但如今已經沒有了。

那以后呢？以后也許也不會再有了。

小七也不明白為什麼，面對這樣的公子許瞻，的心里亦是十分難過。一雙眸子紅紅的，撲簌撲簌滾下了淚來。

上沒有力氣，因而靠上他的膛。

的顱頂只達到他的膛，因而不知道說的話能不能被他聽個清楚。

低喃道，“是因了小七低賤，骯臟，不敢留在公子邊。”

他也許聽見了罷？

因為他不久便抬起了手來，那只能握千軍萬馬的手此時輕輕扣住了的腦袋，他的聲音飄忽著，微微嘶啞，好似也沒有什麼氣力，“你恨我骨了罷？”

他的困有許多，這是他的困，焉知不是小七的困？

但他實在是一個過于復雜的人，小七對他亦是有千頭萬緒，不是一個“”或“恨”就能說個明白。

此時此刻，眼前目下，唯有心酸心疼獨占心頭，“小七怎會恨公子？”

他恍然說道，“我使你自戕。”

他也許好好想過，他給的怎麼竟不要，他大抵是想明白了，因而才放離開蘭臺。可走了之后呢？他又不放心、不舍得，因而去追。

他是天之驕子，未來的君王，他想不明白，他要的人怎麼會不要他。也想不明白與一個敗兵之國的沈宴初相比，自己究竟差在了哪里。

小七抓住他的袍哽咽，“不是自戕，是自證清白，是宮里的嬤嬤冤枉小七”

十分委屈，“是公子不信小七，但小七不恨公子。”

大概這個回答使他稍微寬了心，那人低低一嘆，“信你，信你。”

信便好。

也輕輕嘆了一口氣，頭昏腦漲使有些支撐不住，便用力抓住他腰間的袍，那人約莫也知道此時虛弱，因而問了一句，“你累了吧？”

小七如實應道，“頭很疼。”

那人恍恍惚惚地攔腰將抱上了臥榻，他這一夜就好似一個沒

了靈魂的木偶。

這溫的茵褥錦衾很快使的不適緩解下來，但那人只是坐在案前，眸子低低垂著，沒有看案牘，也并沒有說什麼話。

不久有人在帳外稟道，“公子，藥煎好了。”

“哦。”他應了一句，“那便進來吧。”

醫端著木托盤進了帳，帶進一涼風來，托盤上大大小小的碗總有四五只。

那人說了一句，“這麼多。”

醫小心回道，“姑娘原先的傷病不曾痊愈，如今又虧空得厲害”

那人淡淡點頭，抬手示那醫退下了。

那人扶坐起來，目落在那四碗湯藥一碗參湯上，不輕不重的，似是隨口問起，“你跟沈宴初多日，他竟不肯給你吃點好的麼？”

逃亡多日，沈宴初已將他所能給的都給了，就連他的將軍們都搭進去了，怎麼會不肯給好的。

但如今不愿再傷他，因而不提沈宴初的好，低聲回道，“小七最初并不想跟魏公子走，也一直在想辦法見公子的人。”

他并沒有問下去，神亦似方才一樣恍惚，平靜地不見一波瀾。

小七繼續解釋道，“只是魏公子看管極嚴，又總有人追殺”

事實也的確如此，并沒有說謊。那后來又何故為了沈宴初回薊城，又何故在頸間佩戴著沈宴初的玉環，好似又說不通了。

故而說著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我只能一路跟著往邊關走。”

小七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信還是不信，因為他并沒有仔細追究，只是道了一聲，“趁熱喝了吧。”

趕應了，捧起藥碗來便飲，飲完一碗，緩了幾口氣便去飲另一碗。

腹空空，藥味又極苦，第二碗才喝下一口便險些干嘔起來，忙背過去，住鼻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嗆出了眼淚來，便悄悄抹去。

接連飲完四碗湯藥，苦得臉發黃。

又是緩了好一會兒，那參湯也了腹。

只盼著自己快些好起來，甚至小心地抬頭他，“小七養好子，再給公子生一個孩子。”

但那人并沒有說話。

沒有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他大抵是不信的，在他面前實在沒有說過幾次真話，一次次應諾了，又一次次反悔，因而他的不信亦是應當。

何況，醫才說了宮寒嚴重，是生不了了。

小七在他的沉默里只覺得自己似個跳梁小丑，便也靜默坐著，不再言語了。

這漫漫的長夜終將過去，天微明，校場已有了人馬聲，那人恍然起了，

“再睡會兒罷。”

他說了一句，便起走出大帳，他的背影沐在泛白的天之中，聽他問起帳外的人，“那兩個老東西在哪啊？”

帳外的人稟道，“回公子，還扣在那帳子里。”

“哦。”那人說道，“宰了，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