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賞賜的,那便不能不要。
小七笑著接過來,但拿在手中,卻仿佛燙手似的,遲遲沒有往口中塞去。
阿拉珠開始勸起酒來,“表哥吃鹿,半月前阿翁派北羌兵來薊城時,還專門差呼勒將軍送來許多人參和鹿茸,就是專給表哥滋補的。”
見許瞻只是端坐著沒有,阿拉珠又問,“是不是不合表哥胃口?”
那人眉心微微蹙著,“吃不慣,撤了吧。”
阿拉珠奇道,“怎會吃不慣,前陣子表哥還與阿父一同吃手把,一同喝馬酒呢!”
帳一時竟冷了下來。
阿拉珠大概沒有想到今日會是這般形,靈俏爛漫又不失端莊大度,甚至邀請奴仆一同進膳,不會想到此時竟會冷寂下來。
是夫人,總是要找回自己的臉面的,因而轉頭又沖小七笑道,“阿奴,你吃呀!”
小七忙應了,抬起手里的便往口中塞去,但那只修長有力的手卻箍住了的手腕。
他并沒有朝看來,眸似是落在那馬酒上,聲音低沉卻也不容置疑,“小七。”
手里的就頓在邊,悠悠打著兒。
阿拉珠有幾分愕然,片刻笑道,“怪珠珠沒有弄清楚,珠珠從前問,說沒有名字,珠珠見乖巧,便阿奴,也是應了的。好好好,表哥勿怪,那便再不‘阿奴’,只小七。”
小七夾在許瞻與阿拉珠之間十分為難,亦不想與阿拉珠起什麼沖突,眼見著阿拉珠的臉有些掛不住了,只好道,“奴侍奉公子與夫人進膳。”
想要掙開那寬大的手掌,但那寬大的手掌卻連帶著的手腕放到了案下,小七瞧他,那人平靜的面下暗含了一起伏不穩的緒,“不到你來侍奉,回去喝藥。”
小七如蒙大赦
,趕起了往外退去。
尤聽見阿拉珠溫問道,“表哥何時帶小七回蘭臺?”
直到出了帳門亦不見那人答話,立在帳外微微一停,聽阿拉珠又問起,“既然回來了,總要給一個名分。珠珠生在草原,心寬廣,珠珠自己是不要的,要能多個伴兒,珠珠心里高興著呢!但靈璧公主可就不好說了,與小七同是魏人,又是表姊妹,只怕見不得表哥待小七這樣好。”
聽著還泣了起來,“名分是極重要的,別的不提,單說阿婭姐姐,無名無分地歿在了薊城,阿翁阿母每每想起來都好一頓傷心”
小七心想,阿拉珠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這一回來,不但借北羌王的威勢提高了自己在蘭臺的地位,也利用了周王后對阿婭的愧疚之心進一步接近了許瞻。既不聲不響地打了沈淑人,又因為名分的事在許瞻心里贏了一個寬容大度的好名聲,實在是一舉多得。
“阿翁還催呢,說好幾個月過去了,怎麼珠珠的肚子還沒有靜阿翁他老人家還等著抱重孫子呢!”
好一會兒過去,仍未能聽見那人說話,卻聽阿拉珠笑了幾聲,聲細語說道,“珠珠來之前,姨母專門差宮里的老嬤嬤教習房中,表哥若不愿,便珠珠來試一試吧”
小七聽得懂這樣的話,因而不敢再聽下去。
見裴孝廉正朝中軍大帳走來,啞婆子也已經朝招手了,忙下了石階避開裴孝廉回了營帳。
啞婆子拉回了矮榻坐下,又往爐子里添了炭
,食案上又是四碗湯藥,一碗參湯,還有一只小碟,里面盛著兩片桃干。
小七怔怔地坐下,一碗一碗地飲下湯藥。
那藥多苦啊,每一口都苦到了心坎上。
飲完湯藥便臥下了,啞婆子端著桃干比劃著要吃,也沒有吃。
總又有半個時辰過去,才聽見阿拉珠言笑晏晏地出了大帳,那細細的銀鈴鐺清脆悅耳,一聲聲的也都敲打在的心坎上。
人家都有母家仰仗,唯獨是沒有的。
孤零零地飄著,就像一個游魂。
原還能腆著臉去大帳侍奉,如今終究是不好再去了。只叮囑了啞婆子一聲,“公子若有吩咐,啞婆婆醒我。”
輾轉反側地睡不著,好不容易睡過去卻又不踏實,就這麼睡一會兒醒一會兒地等著,但這一日中軍大帳并無人來召侍奉。
午后又有將軍們進帳議事,不久又聽見他與將軍們一同去了演武場,約莫一個時辰才回來。
小七心里猶豫了許久,想,總該去侍奉的。
這樣想著,便整理好了袍,又洗凈了手,這才移步去了中軍大帳。
上了石階,卻不好擅闖,因而依舊候在帳外等待召見。
侍衛通稟之后很快挑起了帳簾,小聲道,“姑娘請吧。”
此時天將暝,已有人在帳掌燈點燭,許瞻正倦倦地靠在矮榻上,很快又有人端來了深口蟠螭紋耳銅鑒,里盛滿了白裊裊的水,似是已經準備濯足了。
小七忙上前去,在銅鑒一旁跪坐下來,輕聲道,“小七侍奉公子。”
那人道,“你子不好,不必來。”
小七仰起臉
來笑,“什麼都不做,心里不踏實。”
想,總是要給自己找點事做才行。
是什麼都不必做的,專供人用,做個容便是。
但若要做人,那就得做事。
不會被阿拉珠小瞧了去,要讓阿拉珠知道,不需要什麼名分,留在公子邊,不是靠著一副軀。
沒有母家做后盾,那憑著一雙手也要直腰桿做人。
不等他再說什麼,已抬起他的腳來褪去了鞋。
公子生來好潔,他的雙足亦是十分干凈,的一雙手在他白皙的足底輕地濯洗著,好使他得以在多日的疲累后得到片刻的舒緩。
從前便說過,很會侍奉人。
依稀記得什麼時候好似有人在耳邊說過,“我亦能為你濯足。”
如今時移世易,再也不去肖想了。
不但為他濯足,還去收拾他的長案,鋪展他的臥榻。
有事可做,因而甘之如飴。
偶爾抬眸,見他兀自坐在一旁怔怔地,那一雙眸神復雜,好似夾雜了許多緒,燭花搖影,愈發映得他神不定,辨也辨不分明。
還在榻邊撿到一枚的琉璃耳墜,那耳墜實在漂亮,在燭的輝映下每一個邊角都熠熠發。
那是阿拉珠的耳墜,晌午的時候小七還見過。
如今竟落在榻旁。
那必是飲完了馬酒后,在這大帳之嘗試了房中。
卻也沒什麼好難過的,他娶了夫人,便總會有這一日的。
小七撿起來,乖順笑著還給了那人,“公子,夫人的耳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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