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了素娥這一番話，又在想些什麼呢？

小七不知道。

他大抵還會記得曾被沈淑人賣過一回的事吧？

也許也以為靈璧公主溫良敦厚，友姊妹，是個能安定后宅的好夫人。

公子心里所想，一向不知。

但到底是如何被一張網束住了手腳，如何被塞進了麻袋，又如何被人送回了燕軍大營，又如何被人吊在轅門，繼而一箭了下來。

自己又怎麼會忘記呢？

怎麼會忘記當時的驚駭、無力與絕。

沒有沈淑人，就沒有如今的藥罐子姚小七。

那人好似對沈淑人的安排頗為滿意，竟問起素娥來，“魏夫人還說了什麼？”

主人高興，素娥也高興，燭花下的臉紅撲撲的，“夫人還說，表小姐從前在母家沒怎麼過福，如今姐姐來了，自然要好好補償，夫人要表小姐不要憂心。”

小七垂眸不言。

們一個個的都會在公子面前裝腔作勢，唯有不會。

正因不會，這才一次次吃盡了苦頭。

還在想，公子聽了這樣的話又會如何做想呢？

他竟問，“你？”

素娥一赧，“奴素娥，是關王后邊最得臉的，如今又是靈璧公主的”

支吾了好一會兒，那張姣好的臉紅紅的，“又是公子的媵妾。”

的聲音低若蚊蠅，但足以被許瞻聽得清楚。

因而他笑，“我的媵妾？”

素娥含，“是，奴是公子媵妾”

“哦。”許瞻又問，“魏宮的婢子平日如何侍奉？”

素娥笑道，“與蘭臺一樣，不外是侍奉王后娘娘進膳、盥漱、濯足、湯沐罷了。”

頓了一頓，又輕聲道，“不過奴是不必做這些的。”

“好。”那人淡淡應了，繼而話鋒一轉，“侍奉郡主盥漱罷。”

素娥一怔，一時未能明白他的意思，“郡主？”

許瞻似笑非笑，“怎麼，魏武王親封的郡主，你們自己倒不認了？”

素娥臉一白，忙陪著笑，“是是是，是奴蠢笨。”

話音旦落趕抬手拂袖取了熱水沖茶，斟了兩盞，一盞端至小七跟前，笑道，“請郡主盥漱。”

一盞端至許瞻前，“請公子”

話未說完，那牛角杯一歪，乍然將熱茶傾至了那人上。

“啊！”

素娥低呼一聲，水蛇似的湊上前來，整顆腦袋幾乎要埋至那人間，輕輕地為他拭起來，“公子公子恕罪”

舉手投足，三分小心，七分妖嬈。

小七冷眼瞧著，依舊不言。

這素娥看起來比阿拉珠的房中還要厲害，想來是嫁進蘭臺前，關王后已經悉心叮囑過了，無論如何都要幫靈璧公主爭寵固寵。素娥常年跟在關王后邊，年紀雖大些，但段極好，又尤為放得開。

們一個個的都會在公子面前獻取寵，唯有小七不會。

小七不會，卻也本不屑做如此丑事。

瞧著許瞻面鐵青，眉頭鎖，目沉沉。

他命，“抬起頭來。”

素娥聞言抬頭，雙目迷離，臉紅的似要滴出來，顯然

已經了。

真不知此舉到底是為了沈淑人，還是為了自己飛上枝頭，但顯然不知道公子潔癖。

小七瞧著許瞻抬起手來，那只修長如白玉似的手抬了起來，一掌朝素娥的杏腮扇去。

素娥尖一聲，捂著臉重重地摔到一旁。

他的聲音冷得幾乎要結出冰來，“賤婢！滾去雪里跪著！”

小七驚得心頭猛跳，朝素娥看去，素娥的一半臉已經打得出了，約莫也是駭得四肢癱了，整個人堆在地上竟怎麼刨蹬都爬不起來。

門外的裴孝廉此時問道，“公子，可要拖出去？”

許瞻薄抿著。

裴孝廉已領會到他的意思，立時帶了兩侍衛進帳，一人拽起一條胳臂，似拖死一般將素娥拖了出去。

素娥原本已經嚇得懵了，此時霍地回過神來，哀哀戚戚地哭道，“公子饒命！公子饒命！奴會凍死的！啊！放開我！放開我！公子恕罪，奴知罪了！公子”

人已被拖下了石階，還聽見裴孝廉聲氣道，“魏人都這般無恥！”

素娥仍哭喊不止，“公子饒命啊，奴是魏國關王后的邊人，公子不看奴，也要看王后娘娘的面子啊！公子公子”

哭喊聲戛然而止，大抵是被裴孝廉堵住了。

小七兀自怔著，聽那人道，“還不過來更。”

與方才比，他的神聲量已緩和了許多。

小七忙起去寬他腰間的玉帶，仍舊解不開，想到方才素娥的舉，愈發急得臉紅耳赤起來。

那人問，“可嚇到你了？”

小七忙搖頭否認。

br> 解不開，那人索自己去解。

三兩下解開了玉帶，三兩下扯下了袍，繼而信手一扔，那袍子在帳翩然飛起，很快便落進了青鼎爐里，倏地一下被炭火吞噬，登時竄起了老高的火苗來。

小七呆呆立著，一時竟不知該怎麼辦。

那人愀然，“小七，蘭臺已不是從前的蘭臺了。”

是了，他不喜歡子，因而從前蘭臺一個子都沒有，就連底下侍奉的也全是寺人。

如今呢？

如今蘭臺有兩位夫人，們帶來的媵妾與婢子穿行在蘭臺的每一個角落。年老的或許還能循規蹈矩，年輕的卻各懷鬼胎，妄想有一日能攀龍。

許瞻孤立著，只著了一件單薄的里袍，領口微微敞著，膛的疤痕清晰可見，他的肩頭勾出一段有棱角的骨形，整個人比從前清瘦了不，看起來愈發的頎長，卻也是愈發的蒼涼。

他亦是與一樣不愿意回這樣的蘭臺罷？

他在大營數月，焉知不是為了躲開后宅的紛爭吵鬧？

在這薊城外的大營里，在這個隆冬的夜晚，小七竟對他生出了憐惜。

似他這般金尊玉貴的人，原不必要來憐惜，可仍舊輕憐重惜。

就因了他這般金尊玉貴的人，也會與一樣，也會孤立無援。

在這一刻，他只是一個人。

一個孤獨的人。

一個男人。

小七擁住了他，的腦袋靠了他的膛，溫言語地開口，“公子有小七呢！”

公子有小七，與他一同回蘭臺。

那人口起伏，“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