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枯焰弱，人寂影殘。

那垂頭拱袖立在一旁的老宮人滿頭冷汗，巍巍地跪伏在地，心驚膽喪，栗栗自危。

周王后愕然失，鉗口撟舌，“吾兒怎能怎能”

小七回過神來，冷眼瞧著那驚惶不已的貴婦人。

想，這一劍不止將穗娘的子劈了兩半，也將周王后的心劈了兩半、三半，必是劈得七零八碎的。

原先就說了，公子的心，娘娘不知道。

但這位好娘娘不信。

原先也說了，娘娘要與公子離心離德。

但這位好娘娘自負至極，不信的話。

若是先前他還惦記著要做一個伯俞泣杖（意為對父母極為孝順）的人，要與萬福宮娘娘母慈子孝，那如今的大公子再也沒有什麼能駕馭掌控得了了。

他殺了穗娘仍不解氣，他滿腹的火氣無可撒，他路過了老宮人，又提起劍來，自那老宮人的脊背直直地了進去，噗哧一聲，劍進了那老者的骨。

那把青龍劍多長吶，整個劍幾乎沒進去一半。

那老宮人驚恐的眼神投向周王后，角流著，極力道，“娘娘救”

公子笑言了一聲，“閹賊。”

繼而拔出長劍，復又利落地刺了進去。

青龍劍進進出出，帶出了一大片花。

周王后回過神來，猛地尖一聲，駭出了淚來，那依舊風姿綽約的子猛不丁癱在了地上，哭道，“遠矚！遠矚，你要把母親邊的人都殺個干凈嗎！”

公子的聲音低沉悠遠，蒼蒼然，渺渺然，好似飄忽于九天之外，“母親老了，不該再留這些狗彘生了。”

周王后嚎啕大哭起來，從上再看不出一點兒

雍容閑雅母儀天下的模樣。

這又怪得了誰。

怪不了公子，亦怪不了小七。

是自己不給自己面，便也不能強求公子給面。

人的面，終究都要靠自己，也終究都是自己給的。

后小殿又是一地的。

新鮮的、殷紅的漸漸漫延出去，一寸寸地覆住了原先那已經開始生了冷的、發了黑的。

穗娘死了。

那老宮人也已經死了。

婦人兀自痛哭，的聲音由初時的嚎啕也慢慢地小了下去。

珠簾的阿拉珠裹著錦衾瑟瑟躲著，不敢發一點聲，更不敢說一句話。

小七看見公子許瞻面冷凝，他轉眸來的時候目卻忽地溫了下來。

他就似一頭被激怒得發了狂的猛，忽在某遇到了自己的主人，頃刻之間就溫順了下來。

他的眼睛仍舊發紅，那半敞的袍里出的膛也沾滿了漬。

他輕聲道，“小七，回家。”

好似方才殿里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沒有算計，沒有爭吵，也沒有殺戮。

小七這才發現自己屏氣凝神，一直地絞了袍。聽見他的話，兀然心頭一暖，繃的雙肩這才登時松快了幾分。

你聽，他說什麼吶？

他

說，小七，回家。

從前也最聽公子與說這句話。

他一起回家，如今的家在蘭臺。飄零了這小半生，總算有了落腳的地方。

眼底沁著淚，紅著一雙眸子去抓公子的手。

他握劍的手必還沾著黏膩的，但朝來的這一只卻是干凈的。

他醉的酒與中的毒尚不曾得到緩解，因為他的掌心仍舊滾燙。

那人攥著的手，踏著駭人的尸首與腥穢的跡，大步往殿外走去。

殿外雪花大如手，臘月的寒風吹來，立時將凍了個通。

而的公子呢？

他不過穿著一件單薄的里袍，在這燕莊王十六年的小年夜，他一的火氣，好似覺不出冷來。

小七跟著公子走，公子帶往哪兒走，便往哪兒走，公子帶走哪條路，便走哪條路。

想，宮宴已經散了吧？前殿還有人嗎？平公主一家人大抵已經走了罷？

祈禱著這一夜的事不要被桂宮知道，更不要被扶風知道，否則定要為蘭臺惹來天大的麻煩。

雪撲在臉上冰涼，疾步跟著。

想問，公子，你冷不冷，我給你暖暖那握劍的手罷？

旦一張口，便被那風雪嗆了滿。

他走得極快，那修長有力的雙往前邁著，他恨不得立刻離開這骯臟的萬福宮。

他大步流星地穿過那條小徑，那株白梅出來的枝椏撞了他半邊子的雪。

他一腳將后門踹爛，進了前殿，座之后的

彩繪描漆屏風“咣當”一下被他踢翻在地，他拉著的手踏過大殿和的長毯，破前門而出，卻在那空曠寂寥的丹墀之地緩緩停了下來。

早已候在殿外的裴孝廉愕得目瞪口呆，待回過神來忙解了大氅為他裹了上去。

風小了許多，雪卻依舊下得。

公子掌心依舊滾燙，他的青龍劍還滴答答地垂著，他立在巍峨古樸的萬福宮外，仰頭閉目了許久。

小七仰頭看他。

大片的雪迎面撲在他上，他也由著這大片素白的雪來清洗自己。

看見公子的臉頰上有淚淌下，在宮燈的映照下泛著瑩然亮的澤。

的心仿佛被人走了似的疼，想，公子為何而哭啊？

他被自己的母親算計，他亦傷了他的母親。

他不能殺罪魁禍首，因而只能殺禍首的走狗。

他無力，抱屈，窩心，是萬般的無奈使他悲不自勝。

小七攏他的大氅，踮起腳尖用袍袖為他抹淚，“公子……”

那人憮然垂眸，手中一松，棄了青龍劍，那長劍在萬福宮殿前的青石板上“哐當”一聲砸出了錚然的聲響。

小七溫言語地勸他，“公子，我們回家吧。”

是啊，回家。

他恍然回神，拉住的手往前走去。

小七跟著公子過了丹墀，下了九丈高階，縱目往宮墻深看去，那里除了高高的甬道，便是黑沉沉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這是燕宮。

是吃人的燕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