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莽夫上下端量著，神十分耐人玩味，就好似在馬市上估量牲口奴隸的大駔一般。（大駔，即牙商。春秋戰國時期，牙商便出現在牲畜易市場中。如《呂氏春秋》中便記載了，“段干木，晉國之大駔也，學于子夏。”）

凝視著總有好一會兒了，這才問道，“郡主可見過公子大印？”

這莽夫素來狗吐不出象牙，從前若不是“魏俘”，便是怒喝一句“魏賊”，如今竟肯稱呼一聲郡主了，真是黃河水清，白日見了鬼。

但公子印信并不曾見過。

公子大印一向佩戴腰間，但他的玉帶是昨夜在萬福宮便解下了。后來有沒有帶出來，若帶出來又丟到了何，上乏，因而并未留意。

但裴孝廉既與正經說話，便也正答他，“不曾見過。”

裴孝廉笑了一聲，“那裴某便要找找了。”

小七不理會那莽夫，那莽夫便開始在青銅長案上翻找起來。

公子的臥房十分整潔，青銅案上也不過就是幾堆竹簡，原來的那株矮松盆景早就換了紅梅，另有適才進膳余下的雕花托盤與一口大青銅碗。

案上沒有，那莽夫便躬去案下翻找。

小七心口一，那曲足案腳上便拴著的赤金鎖鏈，如今他俯去尋，必然要被他瞧見。

僵著子沒有，祈禱著那恥辱的鏈條不要被人發現，也祈禱著他趕找完趕離開。

忽地鎖鏈一響，繼而踝間一，小七心頭突突狂跳，斥道，“你在干什麼？”

那莽夫將鎖鏈拽在手里打量，片刻說道，“看見裴某打的鎖鏈，不知到底是干什麼的。”

小七臉一白，下意識地了雙手。

那人說著挽起鎖鏈又是一拽，小七被他拽得子一晃。

那莽夫總算知道鎖鏈的另一端在何了，因而若有所思地笑了一聲，“原來是這麼用的。”

小七正命他，“出去！”

裴孝廉沒有，手里拿著鎖鏈，低聲問起，“我有鎖鑰，郡主可要？”

小七凝眉他，“你怎會有？”

“鎖鏈都是我打的，鎖鑰多打一把又何妨。一把在公子手里，另一把自然在我手里。”

還好心道，“你要，我便給你。”

那人神半真半假，但因說了人話，臉上的刀疤看起來便也不那麼駭人可怖了。

小七心里譏笑，才不會上裴孝廉的當。

裴孝廉是公子的走狗，別是公子有意差他回來試探的。

再說了，便是有了鎖鑰，留著又有什麼用？難不還能跑出去嗎？

跑了那麼多次，不也一次沒有功過。

又再說了，也并不想走。

就是藏大漠里變一粒沙子，公子也照樣能把薅出來，費那勁干啥。

因而高高仰著下，表現得十分鄙夷，好似本不把鎖鑰放在眼里似的，曼聲道，“不要。”

那莽夫又冷嗤了一聲，“不知廉恥。”

說著便將那鎖鏈用力拉去，他是多大的力道呀，小七輕易便被他拽倒在地，不著鞋的小足就那麼暴在了那莽夫的眼前。

小七惱怒，“裴孝廉，我要人了！”

裴孝廉不以為意，怪聲怪氣地挑眉揶揄了起來，“郡主的聲，裴某可聽了不。”

小七臉上一燒，竟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是，除了青瓦樓，不管在薊城大營，還是昨夜在王青蓋車，每一回公子要，裴孝廉都在外頭。

這豎子必定聽了個清清楚楚。

小七冷著臉，“將軍管好自己。”

“裴某自然管得好自己，只是要勸告一聲。”

他俯過來，聲音曖昧不明的，“郡主下回的時候，聲音小些。”

小七恨得咬牙，誰知那莽夫又補了一句，

“還什麼冰魂雪魄，實在比那營還要幾分。”

小七狠狠給了他一掌，“你放肆！”

這一掌清清脆脆地響了一聲，但那人皮糙厚，的手都打得發麻，那人卻面不改。

不止面不改，毫不慍惱，甚至還啞然自笑，好像挨一掌倒他甘之如飴似的。

小七眸冷凝著，“我必將你的話轉告公子。”

裴孝廉哂笑一聲，瞟了一眼鎖鏈，意有所指，“你在公子眼里不過是個豢寵，公子早晚要厭棄你，到時候，有你哭的。”

言外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真是咸吃蘿卜淡心，與公子之間的事，何需一個護衛將軍來置喙。

小七恨道，“我早晚要把你的雙眼剜去，雙耳割掉，還要上你那骯臟的！”

裴孝廉聞言簡直躍躍試起來，“那你最好親自手。”

見鬼了。

這人油鹽不進，與尋常大不一樣。

“你找到公子大印就趕走，不然我定要在公子面前好好告你的狀。”

裴孝廉冷笑，“這正是我要告誡你的，城外的事，最好閉了，不該說的話，不要在公子面前胡言語。”

小七亦笑，“怎麼，你也怕公子知道，是你一直在追殺我？”

那莽夫拽了鎖鏈，小七險些沒有穩住子。

“我有什麼怕的，我自便跟在公子邊了，深公子信任。你本是魏人，屢屢背棄公子，什麼追不追殺，空口無憑的，公子不會信你。”

小七抬眸，眼鋒清冷冷地朝裴孝廉腕上掃去，“不如你好好看看自己臂上的‘七’字。”

裴孝廉猛地一拽，又一次將拽倒在地，“那裴某不如也告訴公子“

繼而扯了，將那只拴著鎖鏈的腳拽至眼前，微微俯肆無忌憚地睨著，“公子若知道了那山里的人，你猜會怎樣？”

你

瞧，這就是為何遲遲不曾在公子面前揭裴孝廉追殺一事的緣故。

公子若真去查了裴孝廉，裴孝廉必會一口咬死謝玉的事。如今活著的人，好似只有裴孝廉見過與謝玉在一起。

撐地坐起來，一腳踹向裴孝廉，豎眉斥道，“你敢！”

裴孝廉挨了一腳，趁勢一把握住的腳踝，聲威脅道，“要不試試？”

那人的手又又大，因常年握刀掌心早就生了一層厚厚的繭子，此時將的腳全然握在掌心，十分糲，亦是十分難。

是了，裴孝廉不敢，小七也不敢。

這好似是他們之間的一條紅線，誰都不敢去。但若誰去了這條紅線，必定兩敗俱傷，沒有誰能占到一點兒便宜。

小七下意識地微蜷腳趾，往回掙著，但那莽夫手勁極大，鉗子一般箍了，怎麼都掙不出去。

小七心里生惱，聲音不高卻有幾分氣勢，“裴孝廉，你放肆。”

那莽夫似笑非笑，“我不會告訴公子你的事，你也不要在公子面前進我的讒言，不然就一起死，怎樣？”

小七皺著眉頭，“你先放開我，不然我不會與你多說一個字。”

那莽夫既然是來易，聞言也果然松開了手，“怎樣？”

小七笑了一聲，理好袍跪坐穩了，道了一句，“好啊！”

言罷已起青銅大碗來霍地一下砸中了裴孝廉的額頭。

那青銅碗又大又厚重，在那莽夫的腦袋上砸出了“砰”的一聲重響，那莽夫腦袋一晃，雖不曾出，卻也立時腫起個青紫的大包來。

裴孝廉是什麼人呀，他睚眥必報，一點點小仇都會刻在心里。若在從前，他吃了這樣的虧，定要將撲在地上剁掉的手，如今竟沒有。

這一會兒的功夫，是一次次地見鬼。

那莽夫如今竟咧冷笑了一聲，不過是又扯起了鎖鏈，甚至說，“可真夠烈的，難怪公子要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