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又道：“所以，朕躲著可不，得下詔，得讓天下的臣民知道朕在想什麼。”

    接著，他微笑著看向歐志。

    “自然，在天下人看來，這是罪己詔也好，是其他的詔也罷，這都不要，朕承認自己的疏失，卻又需讓天下人知道，大明統趾的決心，這封詔書，你來擬定，擬定好了，昭告天下，傳抄邸報，鹹使聞之。”

    歐志想了想，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便道：“卿家心裡要打好腹稿，待寫過一遍之後，朕看看。”

    “臣遵旨。”

    弘治皇帝覺自己是越來越喜歡這個惜字如金的歐志了。

    這子淡定，真是難以形容啊。

    弘治皇帝眼帶贊許，笑的道：“朕孫若也如歐卿家這般，便足朕心了。”

    歐志依舊一臉淡然，榮辱不驚！

    …………

    坤寧宮裡。

    在這寬敞的宮殿裡，吃過了**的朱載墨，正躺在塌上，唧唧哼哼的喚著，腦袋晃到這頭，又晃到那頭，隨即腦袋抵在了小米枕上，口裡開始吐沫著沫，又繼續唧唧哼哼。

    哼了一會兒，見四周好像沒有靜，似乎一下子傷心起來了。

    竟無人來安自己？

    於是乎，嗚哇一聲，滔滔大哭起來。

    嚇得這坤寧宮裡，頓時飛狗跳，母匆匆上前，其他的宦宮娥也連忙湊上來，在另一邊寢殿裡預備梳頭的張皇後嚇得不輕，頭也不疏了，急匆匆奔來，邊道：“怎麼了，又怎麼了？”

    倒是另一邊，方小藩微微張了張眼簾，在搖床裡翻了個，又繼續睡。

    朱載墨似乎是因為見了這麼多腦袋湊到了自己的面前，方才心滿意足了，口裡繼續吐著沫子，唧唧哼哼的閉上了眼簾，過了一會兒，呼吸均勻了，一個泡啪的在口裡破了，陷沉睡。

    …………

    歐志足足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方才草了一份詔書，送至弘治皇帝的面前。

    弘治皇帝覺得甚合自己的心意，於是贊許地點著頭道：“此詔甚好，歐卿家文采斐然，文筆老道，不錯，不錯。”

    可隨即，弘治皇帝卻又輕輕皺眉道：“可朕還是覺得反省得不夠。”

    於是他親自提了筆，在這奏疏上進行刪改，最後方才將詔書給歐志，道：“謄寫一遍，送閣，昭告天下。”

    歐志有點無奈。

    似乎弘治皇帝總認為，只有自我批評，方才顯得像明君的樣子。

    他便揣著旨意，先去司禮監蓋了印，而後才至閣！

    劉健等人看過了旨，這份乃是詔書，大明的聖旨規格不同，比如敕命，往往是對個人的封賞，倘若是詔書，則不同，是針對天下人的。

    對於陛下在詔書中的反省，劉健等人也挑不出什麼錯來，劉健直接將詔書給書吏道：“送通政司頒發吧，此外，傳抄邸報……”

    等書吏退下，劉健抱起了茶盞，呷了口茶，忍不住對謝遷和李東道：“此詔，頗有陛下罪己的意味。陛下……”

    劉健搖了搖頭，才接著道：“陛下終究還是太寬厚了啊，聽到了外頭的流言蜚語，便忍不住想要罪己，殊不知，那些逞口舌之快的人，本就是好事者，宮中不做聲，此事終究會過去，可陛下一罪己，反而遂了他們的心願，到時這非議之聲，只會越來越大啊。”

    這些話，劉健本不該說的，不過三個閣大學士，素來都是知己，大家關起了門來，哪怕說些不該說的話，也不怕傳出去被清流所知，最後又鬧得沸沸揚揚。

    “而今的風氣就是如此。”李東帶著苦笑道：“從前非議宮中乃是大罪，人們都不敢說，可現在，越是不敢說的事，卻說得越是厲害。開了風氣，本也沒什麼不好，可現在真是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宮中做什麼都是錯的，這家國大事，倒也未必就不該議論，可而今，卻有越來越多賣直取名之輩借此控制輿論風向，確實令人擔憂。”

    “哎……”劉健笑了笑，其實何止是陛下被人各種非議呢，哪怕是自己，現在不也被人腹誹嗎？

    那些個清流，只有在上向位高權重者挑釁，方才可以得到巨大的名，人怕出名豬怕壯啊，劉健作為閣首輔，鮮明出眾，自然也了眾矢之的了。

    謝遷也不由慨道：“風如此，想改，卻是難了，任由人笑罵即是了。”

    謝遷倒是想得開。

    可劉健卻瞪他一眼，你謝遷是江浙人，這清流就多來自於江浙，你和他們是同鄉，大家都不罵你，只罵老夫，老夫是河南人，招誰惹誰了啊。

    打死恁個孫！婆婆媽媽、鑼隆

    …………

    須臾功夫，順天府便開始張皇榜。

    一時之間，人們圍攏了上去，有識字之人，開始念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自承大統，奉祖宗之命，兢兢業業，去歲，聞安南國不守臣道，自居天子，禍國家，人神共憤，朕聞之而怒，令三軍進剿，囊安南為趾，此本開疆拓土之功也。孰料今趾反叛，賊子聚眾十萬，浩浩，此趾之民，誠難教化，朕費盡公帑，又使士卒苦而烽火乏，此朕之不察所致。今朕命平西候趾平叛，趾之政，更需審慎，萬年基業，不可毀於此，乃詔天下臣民，上書陳奏，俱言教化萬方之法……”

    念到此，許多人忍不住道：“果然如此，趾當初就不該置大明，這窮鄉僻壤之地，而今，看看吧，朝廷沒有引文皇帝時為戒，今又重蹈覆轍，現在陛下自己都承認了，哎……糟糕，糟糕了，生民們，為了這區區趾，多辛苦啊。趾乃南蠻，怎麼能教化的了呢。現在陛下誠詔天下臣民上書獻策，這策從何而來？糟也，糟也，學生當初便是這樣說的。”

    “對，只為全一人之功，而辛苦千萬百姓，百姓們都要活不下去啦，窮兵黷武，哪裡會有好下場的。”

    眾人七八舌，事後諸葛亮的奇多。

    翰林院那兒已得了詔令，也是議論紛紛。

    卻在此時，急報卻已傳來。

    那自貴來的快馬，直接趕至通政司。

    通政司不敢懈怠，立即將這奏報送至閣。

    劉健等人，一邊喝茶，一邊唏噓。

    他們並不認同陛下下詔罪己，不能慫啊。

    這時，卻有宦心急火燎而來，急急地道：“快報。”

    劉健等人停止了議論，三人都不約而同的繃起了臉，劉健道：“進來。”

    宦匆匆進來，手持著快報道：“趾和貴，來快報了，是直送宮中的。”

    劉健倒還沉得住氣，只是道：“噢，放下，你退下。”

    宦躬將快報放在案牘上，告退。

    三個閣大學士看著快報，劉健搖搖頭道：“你們猜，這奏報中寫著什麼？”

    “猜什麼猜，看了不就是了。”謝遷一點風趣和調都沒有，這樣的人，若不是因為生在這個父母之命的時代，倘若是在後世，怕是連朋友都找不著。

    說罷，他徑直取了奏報，打開，低頭一看。

    沉默了很久，謝遷一臉古怪的樣子：“王守仁……這小子……是誰？”

    一聽王守仁，李東卻是識的，道：“乃王華之子，怎麼，他出了什麼事？”

    謝遷道：“此人，竟還懂弓馬？”

    李東想了想道：“倒是聽他提過。”

    謝遷忍不住道：“這家夥……真是妖怪啊。不不不，他的恩師方繼藩，才是真正的妖怪，老夫也有不門生，可說起來，給他們提鞋都不配，好氣啊，下次有門生來拜謁，非要打他們一頓不可，不打不。”

    劉健和李東都出了怪異之，忍不住看著謝遷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謝遷便道：“趾之，業已平定！”

    一言出來，其他二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平……平定了……

    劉健已是喜上眉梢，平定了好啊，怕就怕遲遲平定不了，他語帶驚奇地道：“可是平西候調撥了各路大軍？若是如此，這也太快了吧。”

    “不是平西候，是那王守仁，就是那方繼藩的門生，當初在翰林院裡，脾氣很古怪，經常和人發生爭執的那個。他還在西山講學呢，是不是天在念叨大道至簡、同理之心。”

    “是他。”

    劉健一臉震驚。

    “他不是副提學，哪裡來的兵馬？”

    “有兩千兵馬，劉公自己看吧，奔襲三日，隨即提刀作戰，盡殲賊，叛賊須臾之間，覆滅殆盡。”

    劉健嚇了一跳，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他連忙取過了奏報，自己親自來看。

    可事實上，這震撼的消息，他還來不及笑話，卻很快被一個更震驚的消息……所吸引！

    似乎相比於這匪夷所思的大捷而言，藏在這份奏報裡真正令劉健倒吸一口涼氣的訊息，卻是……‘率門生士子兩千餘’這個字眼。

    “門生士子！”劉健念著這四個字，瞳孔收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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