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三老爺和陸先生臨時來湊了個熱鬨，所以，蘭溪一眾人寫春聯的隊伍陡然便有些龐大，索便移到了三老爺的知梧軒中。蘭溪因為心中存著氣，當下毫不客氣地蒐羅了三老爺私藏的一堆好墨，拿出來寫個春聯，三老爺一看，當真是心疼得直哆嗦，卻看著兒那得意加挑釁的小眼神，生生咬著牙，嚥下了這口氣，隻是板著臉道了一句，今年的春聯該是造價不菲了。

蘭溪一看三老爺那疼的模樣，當下便樂開了花。張羅著讓蘭洵一會兒取硯臺，一會兒倒水，一會兒磨墨，一會兒又裁紙的，支使得人團團轉。

一時間，準備工作就緒。將裁好的黃紙平整地鋪於大案之上，那一副應是裁作院門用的，約莫一尺多寬，長約兩丈，三老爺先行來過，選了一支提鬥狼毫，挽了袖子，蘸了墨，筆鋒在黃紙之上筆走龍蛇，是他慣用的行草，端得是行雲流水，力紙背。

“好一個翰墨飄香前啟後，錦繡前程耀祖榮宗。景芝的字越發進益了，開年你蘭氏子孫下場，定能搏個好彩頭。”陸先生看罷，便開口讚道。

三老爺了頜下鬍鬚，笑道，“承平野兄吉言了。平野兄也來上一副，好給我家這幾個冇見識的開開眼界。”

“景芝休要過分自謙，你家這幾位公子和姑娘，都已算得上是人中龍，你卻忒不知足了。也罷，你要奉承老夫，老夫便也由著你奉承，老夫今日便借花獻佛，贈你一副。”話落，陸先生鋪了紙，比三老爺方纔那副稍窄一些，短一些，將毫端浸墨漬之中，待得飽蘸，才提起，一刻不停，在黃紙之上逶迤而過，一揮而就。一看那字跡，較三老爺的灑鋒銳，卻更多了兩分平和與斂，那是歲月久經的沉澱，低調藏鋒的冷靜與睿智。突然，蘭溪頭一回對這位從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平野先生有了一分認同與尊崇。這，至是個值得人尊敬的智者。

“讀萬卷書，還須行萬裡路；百年壽，何如作百年師。”

咦？這副對聯……蘭溪猶自在狐疑，那邊三老爺目極快地閃了一下，然後便如星子墜海一般隻餘深邃，再無波瀾，“好了！我們兩個老的已經給你們打了個樣子了，接下來，該你們手了。”

一時，幾個小的也紛紛來了興致，各自取了紙筆，鋪展開來。蘭溪選的紙和筆都是小號，擅長的是簪花小楷，這字要用在對聯上，過大了未免失了大氣，加上，自己的字要跟三老爺和陸先生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很有自知之明。還是寫一副，自娛自樂便好。

誰知，蘭洵好奇，湊過來一看，當下便笑出聲來，“妹妹，你這也太俗了吧？”

蘭溪眉梢一挑，反駁道，“你懂個什麼？大俗即大雅！你怎就覺著我這對聯俗氣了？那是因為你不知，這纔是尋常百姓最為樸實的願。”

眾人都是好奇地紛紛探頭過來，便見那黃紙之上，兩行端秀小字，上書“一年四季春常在，萬紫千紅花永開。”橫批“風調雨順”。當真是俗得不能再俗。

“阿卿這話說得自個兒多懂似的，你一個深閨孩兒，接了幾個尋常百姓？”蘭洵自然不肯輕易認輸。

“六哥，咱們昨日到街上見到的，販夫走卒，皆是尋常百姓。他們圖的能是什麼？不過就是吃飽穿暖，好一些的，足食，但這一切從哪兒來，至得安太平，還有一個，風調雨順。咱們如今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但也是因著占了個風調雨順的便宜，六哥試想一番，倘若整個大慶這邊旱，那邊澇，什麼地方再來個地，天災，地裡顆粒無收，米價貴如黃金，你覺得還能有太平嗎？”九歲的，量尚未高，雕玉琢般的模樣，這會兒卻直了小腰板兒，說著再嚴肅不過的話，神態端凝認真。

蘭洵僵住了神，蘭灝斂眉沉思，不語。耿熙吾目複雜中帶著驚訝地端詳著麵前這個玉雪可的小小孩兒。

陸先生目閃亮地凝視著小孩兒，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景芝，老夫方纔便說你過於自謙了。不說兩位公子，一位斂博學，一位率直爽朗，便是五姑娘，小小年紀，便已聰慧至此，日後定然造化非常啊！”

三老爺的神卻很是複雜，“你莫要誇！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麼？怕是在學裡聽先生們言說了兩句，這便撿了東拚西湊來的。這話若傳出去，可不好，總有點兒危言聳聽之意。”

言下之意，讓聽到的幾人都閉了。

蘭溪這才覺著有些後悔，怎的偏偏就逞了這口舌之快？

正在皺眉苦惱間，門外突然響起兩記人聲，當中一記，很是悉，蘭溪一聽，皺了眉。不一會兒，簾子輕，被人起，一個姿窈窕，曼妙娉婷的影緩緩垂首踱了進來。

蘭溪的臉徹底沉了下來，“你來做什麼？”

來人不是彆人，正是煮雪。垂首進來後，裝作不經意，極快地朝著三老爺的方向瞄去。隻是，還來不及生出彆樣的心思，便聽著蘭溪冷冷的質問聲，本就心虛，當下便雙一，跪了下去，道，“外麵飄雪了。奴婢想著姑娘子一向弱，怕你了涼，所以給姑娘送件鬥篷來。”

蘭溪聽罷，目已徹底沉冷下來，“你家姑娘子弱，卻不知在煮雪姑娘眼中，弱到了什麼程度？你都能穿得這麼單薄，我這穿著皮襖子，帶著棉布鬥篷，這還不夠，還需你地給我尋了件狐貍皮的大裳來？怎麼？我們關在這書房裡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外邊兒便已經冰天雪地了？”

話語當中毫不掩飾的嫌惡與嘲諷化為利箭，直紮煮雪心房，紮得麵慘白。蘭溪一腔惱火，無法去在意在場其餘人如何看。隻是朝著陸先生和耿熙吾屈膝行了個禮，而後，對著三老爺**地道了一句，“父親，兒有事！先回了！”而後，看也冇看跪坐在地上的煮雪一眼，徑自邁步而去。

自始至終，屋都是詭異的沉默著。煮雪愣在原地片刻，好一會兒後，才踉蹌著追了上去。臨去前，卻很是哀怨地朝著三老爺了一眼。那一眼，三老爺看得分明，看得分明之後，卻鎖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