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以九五之尊的日子待的久了。

    今日這船隊帶回來的巨大財富方才令弘治皇帝知道，原來這大明之外，竟還有如此巨大的財富，世上，還有如此的土地。

    弘治皇帝的心，是熱的。

    人都有私。

    譬如李東和王鼇，他們想的是文正公；張懋想的，是軍功。方繼藩想著的，是躺的舒服了，且又能為國為民，勉強修補一些曆史的憾；弘治皇帝滿腦子想著的，是自己的兒孫。

    生怕子孫不肖啊。

    一旦子孫不肖，守不住天下人，別人尚可以沒骨氣的做新朝的臣子，可自己的兒孫，便是想寄人籬下，也不可得了。

    只是……

    弘治皇帝道：“黃金洲，路途過於遙遠，如此得天獨厚之地，竟離我大明萬裡之外，真是稀罕啊。”

    徐經抿抿：“陛下，臣不這樣認為。”

    “噢？”弘治皇帝看向徐經。

    徐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大明所見的沃土，豈可以遙遠為由，而放任不管呢？倘若如此，先秦之時，在周人們眼裡，天下各州，哪一，不是遍布了荊棘和蠻夷，可周天子依舊分封四方，命諸姬披荊斬棘，開辟方國，這……才有了當今天下的大業。陛下……那荊楚、吳越、遼東、河西，哪怕是當時的周人眼裡，便是山東，都是遍布了狄夷，絕大多數的土地，沒有開拓，從那蠻荒之地裡，又能種出多糧食？周人靠著周天子王畿的沃土，在滅商時，便可養活自己，使他們平靜的生活下去。”

    “可……周天子為何分封諸姬，命無數的國人，前去最蠻荒，最偏遠之地呢？”

    “誰都知道，那裡遙遠啊，也都知道，那裡危機四伏，甚至，土地沒有開墾。因為……倘使先周不這樣做，那些土地，諸姬不去占領，那麼，東夷人就會占領。諸姬漠視這些蠻荒之地，這些土地，就會滋養南蠻人。若非如此，山戎人便會從那裡崛起。他們會不斷壯大，最終，開墾出糧田，豢養家畜，養活大量的人口，征募無數的士兵，他們會采山中的青銅為矛戈，會用畜牧駕車，會以皮為甲，遲早有一日，等到時機，便會滅亡諸姬，斷絕他們的宗廟，焚燒和絕掉周禮的傳承。”

    徐經凝視著弘治皇帝：“那黃金洲，足以在那裡，假以時日，建立一個比之大明更為強大的國家，借助著那裡數之不盡的銅鐵、金銀，沃的土地，他們有朝一日，也會建造無數的艦船，一百年、三百年，甚至五百年之後，他們也會派出巨大的艦隊，巡視東海，到了那時，大明如何置？”

    “未雨綢繆，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先祖們，已有無數的教訓，今日陛下若只是洋興歎，慨黃金洲路途遙遠，臣卻對此，不以為然，絕其往來，哪怕就在東海之外的藩屬之國，對大明而言，也是山長水遠。可若是陛下有囊括宇之心，哪怕是在天涯海角，在臣看來，不遠。”

    弘治皇帝皺眉，他豁然而起：“徐卿家的意思是……”

    徐經道：“臣所知的是，西方有奧斯曼國，其過覬覦昆侖洲，視其為臠；又有佛朗機國，他們的艦船極快，能日行百裡，其艦船、禮儀，並不在我大明之下，他們也已視黃金洲，為囊中之。大明不可坐視不理。否則，一旦他們鯨吞，這無數的金銀，數之不盡的寶藏，還有萬裡沃土，大明就只好洋興歎了。正因如此，建昌伯才帶著人，留守在了黃金洲，並且在昆侖洲，臣也委派了一隊人馬，在那裡建立營地，大明需一次次的出海，規模要一次次更勝往昔，派駐人員，在各島之間，建立補給的港口，使艦船可隨時往返……”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艦船，朕正在下旨修建，而今，新建的艦船，也為數不了吧，下次下西洋，艦船和人員，可以是今次的三倍，乃至五倍，卿家所慮之事，也不是沒有道理。”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卿家上一道章程來，朕自會做主，卿家放心，朕的帑，還算厚，自然竭盡全力，支持卿家下西洋。”

    聽到帑二字，劉健的臉都綠了。

    這兩個字，絕對是男人聽了沉默，人聽了流淚。

    王鼇心跳加快，有一種日狗的覺。

    兩千人出海，數十艘船，帶回了如此龐大的財富，下一次，會有更多的人員，更多的艦船，到了那時，會帶回來什麼呢？

    自己真是聰明一時，卻是糊塗一世啊。生生將這下西洋，為了皇家私產。

    他想要說點什麼，彌補點國庫的損失，可一張口，卻又沉默了，說啥呢？當初……不就是自己和諸臣歡天喜地的懇請陛下恩準的嗎？現在想反悔？且不說完全沒有道理，站不住腳，只怕陛下也會龍震怒吧，戲耍天子，找死嗎？

    方繼藩心裡滋滋，說實話，還有人上趕著給皇帝和自己送錢，這樣的人，我方繼藩這等穿越人士，在俺們那疙瘩，都稱其為雷feng叔叔，好人哪，這絕對是真正的離了低級趣味。

    而今，這下西洋的收益，方家還有兩呢，方繼藩倒是並不擔心，陛下會收回命，此時，他倒盡心開始為之謀劃起來：“陛下，那天下輿圖，不知陛下可看了嗎？在大明和呂宋之南，也有一大島，距離大明不遠，那兒雖無良種，不妨，陛下也分遣一些艦船，去看看？”

    有了去黃金洲的經驗，無數的錢糧砸進去，艦船將會大規模的建造，無數的工藝，會隨之改進，許多人，開始對航海有了認識，這是一個不斷改進和提高的過程，那麼，要去尋覓澳大利亞，也就了手到擒來的事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卿與徐卿家，都上章程來吧，朕自會斟酌。”

    這話的言外之意其實就是恩準了。

    你們能弄錢，朕還有什麼說的，這收實在可觀，無數的白銀充了帑，朕有啥不支持的？想要朕造艦船，來，來，來，朕的帑全拿出來，可勁的造，不夠？不打，朕可以每日吃紅薯粥，讓張皇後繼續帶著宮人們織布，再遣散一些宦，節食，節省宮中用度，還夠嗎？

    弘治皇帝也有小算盤，這個小盤算，雖及不上方繼藩計算機的水平，卻也已達到十六進制的程度，恐怖如斯。

    弘治皇帝喜出外，今日心，格外的好啊，他雖看出了劉健臉上的難堪，卻絕口不提此前的事，目卻是落向張鶴齡：“以後，不可胡鬧了，你竟還將自己的兄弟，留在了黃金洲，你知不知道，你的姐姐若是得知，又不知要思念到何等地步。”

    張鶴齡道：“臣沒有胡鬧啊。”

    弘治皇帝臉了，懶得繼續指責下去。

    張鶴齡卻眼淚啪嗒的道：“臣的弟弟，他自己願意留下的，他說那兒是好地方，氣候也很暖和，陛下，要不，您給臣賜塊地吧，輿圖臣都帶來了，只要方圓三百裡即可。”

    他說著，興沖沖的取出了輿圖，這輿圖的金山位置，他早已做好了標記：“陛下，這兒舊金山，深黃金洲的極西之地，臣覺得這名兒喜慶，不妨就賜給臣兄弟人等，臣兄弟二人，將來……將來去那兒種地。”

    弘治皇帝只瞄了一眼舊金山的位置，心裡苦笑，這哪跟哪啊，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搞得好像，這黃金洲是自己家的一般，弘治皇帝隨口道：“你們若喜歡，那便賜你們便是，只是往後，萬萬不可被太子糊弄，他讓你們出海，你們便出海，他還教你們去死，你們為何還活著？”

    張鶴齡一臉委屈的樣子：“陛下萬萬不可責怪太子殿下，臣兄弟二人，與太子殿下也是骨至親，實在不忍心，他因此而陛下的責備。”

    朱厚照的眼裡，要噴出火。

    恨不得捋起袖子給這舅舅兩個耳。

    弘治皇帝則笑的道：“繼藩……”

    方繼藩失神，其實，張鶴齡向皇帝討要這土地的時候，居然要的是舊金山，這舊金山，可是在黃金洲的西岸，距離登陸的地點，有數千裡只遙呢，這張家兄弟，發瘋了？

    很費解啊！

    聽陛下呼喚，方繼藩忙是回過神：“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笑的道：“這張家，朕既賜了地，來，朕也賜你一塊地吧，你喜歡哪裡？”

    方繼藩算是明白了，這借花獻佛。反正地不是弘治皇帝的，既如此，樂的做個人。

    方繼藩卻是瞇著眼，腦中的集電路數字機瞬間開始嘩啦啦運算起來。

    “臣看看。”方繼藩上前，眼睛闔著，畢竟，跑馬圈地是很愉快的事。

    ………………

    額，鬧鐘沒醒，所以，帶著筆記本，在醫院裡寫了，痛苦，為啥鬧鐘總是不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