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還對天子與皇妹同車頗有微詞的員就此全部噤聲，江泊舟本人卻是泰然以。

事傳到薛稚耳中已是他們驅車前往陳郡的路上，在心里為那位小江大人抱屈，不由得嗔他：

“哥哥也未免太過胡鬧了。”

“江史本是諫臣，上疏勸諫帝王過失，本是他的職責，哥哥為什麼要貶謫人家。”

桓羨滿不在乎地挑眉：“是又如何。”

“朕養他，是為了留著對付那些個貪贓枉法的佞臣惡吏，可不是要他調轉刀尖對付朕。這樣的人，養在跟前有什麼用？還不如將他下放在地方，造福一方百姓。”

留他在，也還有大用。

江泊舟雖然是個腦子一筋的，卻是個做實事的人，腦子也不錯。將來營建新都，還需他出力。而他若想江泊舟閣為相，也必須要他有在地方上為的經歷，如此，方能會到百姓疾苦。

但這些事，和說了也沒什麼用。不會理解他，只會同世人一樣覺得他剛愎自用。

這一句寒意森森，將薛稚未盡的相勸的話也堵了回去。愕然張了，最終知趣地合上。

再一次意識到，先前的看法是正確的。

他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骨子里的傲慢與自負。一旦對的耐心與愧疚耗盡，就又會是從前那個控制與占有強到令人窒息的桓羨。

才不要余生都過這樣的日子。

去哪里都行，總之，不能待在他邊……

五日之后，駕到達了陳郡謝氏老宅。

天子的駕臨使得衛國公夫婦誠惶誠恐，唯恐是因了前時兒子攜公主私奔之事前來降罪。自事發的那兩三月以來，衛國公和妻子阮氏幾乎每日以淚洗面，好在最后塵埃落定，天子并沒有真正責罰蘭卿。

可現在天子攜公主過來，又是想做什麼？

桓羨并沒過多解釋，只言是順道過來看看，并接見了居住在老宅中的謝氏老人——陳郡謝氏遷居建康已近兩百年，在此居住的多是致仕多年的老臣，桓羨都一一接見，親問民生與治國之策。

若不是歷經了去年七月慘被陷害下獄之事，衛國公夫婦幾乎便要以為，這當真是一位溫和謙遜的君主。

不過，衛國公的父親謝瑍仍舊沒在家中，不知居在何山中修習黃老之，衛國公夫婦松了口氣的同時，桓羨本人倒是頗覺可惜。

他對自己的祖父世宗永帝十分仰慕，而這位老衛國公正是永帝的表弟兼發小，于于理都該看問候。

日暮黃昏，駕離開謝氏祖宅，啟程前往安。

臨別之際，薛稚依依不舍地與阮氏話別：“伯母要好好照顧自己。”

阮氏眼中有淚，竭力忍住了，微笑道：“公主也是，將來，我還等著喝公主的喜酒。”

薛稚心里一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掙掉阮氏的手，扶著車廂上了華麗的馬車。

馬車走起來，垂在車廂檐上的鑾鈴流蘇隨之輕搖，發出一陣瓏璁玉撞的清響。

寬敞的馬車，桓羨已經躺在鋪著錦褥鴛枕的榻上了。手里正擒著一本將作大匠繪制的新都營建圖冊，口中涼涼說道：

“阮氏要喝你我的喜酒，你還不樂意。”

“梔梔。”他又喚，“等回去之后，就換個份吧，我們婚。”

作者有話說：

某鴿：某人又在做夢了。

被下放的小江：陛下放心，每月一封的諫疏不會的。

第56章

春雨霏霏, 山路泥濘，行至鶴壁的一小鎮時, 駕不得已停駐了下來, 在驛歇腳。

陳郡安之行只是帝王個人的行程，因而原先跟隨赴的員已有大半返回，但即使如此, 全副武裝的數百衛軍依舊將不大的驛館圍得有如鐵桶一般。

桓羨先命人將妹妹安頓下來，隨后, 卻收到了來自建康的書信。

是崇憲宮寄來的，信中言, 他們走后, 青黛獨自一人去了離宮中很遠的開善寺，以的名義, 供奉了一盞往生海燈。

他已在棲玄寺中供奉了長生牌位，為什麼要青黛的往開善寺去, 供奉海燈？

隨信附送的卻還有一卷泥金發愿寫本。被他手把手教出來的清秀雋麗的簪花小楷, 于玄瓷青箋上筆染泥金，恭恭敬敬抄寫了一卷《心經》。

末尾另附有發愿之文：

佛弟子薛氏發心敬寫訶般若波羅多心經一部, 伏愿亡子仗佛法力, 不溺幽冥，現世業障, 并皆消滅。若存托生，生于天上諸佛之所、妙樂自在之。獲福無量，永百苦。

建始五年歲次丁亥辰月吉日妾薛氏伏首。

桓羨手捧著那卷由親筆所寫、拓印下來的經文，檐下潺潺的春雨有如沿著領滴在脊背上, 任由寒氣蔓延。

他只是突然想到。

《心經》是釋教經典, 可超度亡魂, 向佛懺悔。從來不是信佛之人，為什麼，會突然抄寫心經？

而不管是在道教還是釋教經義之中，婦人自行墮胎皆是要下地獄的大罪……若那個孩子的死全是他的罪孽，與毫無關，又為什麼要懺悔？

立得久了，那寒氣似滲理，在五臟六腑間充溢游走。他錯愕地低首，將經文合上了。

夜間的氣氛便有些僵，夜里寢時，薛稚如往常一樣被他錮在懷中，聽著窗檐下潺潺霏霏的春雨就將眠時，忽聽得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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