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周南川想辦事，佟言不讓，跟他講道理，他不聽。

愣是將抵在門上折騰了一番，渾酸痛，去洗了澡出來，聽到肖紅在外面哄孩子。

開門出去，肖紅正要下樓，“阿言……”

“媽，小栩還不睡？”

“是啊，我打算給他講講故事。”

“爸爸呢？”

“你爸在書房。”

“他不跟你一起睡？”

肖紅一愣，和佟家豪鬧離婚鬧得不可開，若不是這次回來不想讓不高興，都不會到這邊來住。

笑笑，“你爸晚點會過來的，有時候忙到太晚怕吵到小栩，就直接沒有過來了。”

“要是打擾到你跟爸爸，你要不然把小栩給我吧。”

“不打擾，小栩我來帶，我忙得過來，有事我會跟你說，早點睡。”

“好。”

肖紅要走，佟言關上門，“媽媽。”

“嗯？”

“館的事我考慮了一下。”

“怎麼說？”

“海城……”也想留在海城，但不能不管周南川和他后的一家人。

“我還是不打算留在海城，但爸爸的提議不錯，我回去后會朝著專業方向發展的，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你讓爸爸放心，別擔心我。”

肖紅蹙了眉頭，“阿言……”

“媽，我決定好了，我也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我有自己的分寸，你別擔心了。”

一覺到大天亮，次日佟言去醫院看佟經國，得知老爺子心臟很不好，需要做手，一家人勸他，佟經國搖頭。

歲數大了，這種手風險大。

做功了固然是好，做得不功什麼都沒有。

肖紅抱著孩子勸，佟言也勸，一家人都在病房里，周南川坐在外面的走廊上。

他本來也是要進去的，肖紅禮貌的住他，讓他不要進去，老爺子不好。

佟經國倔，不聽，只說要抱抱曾孫，肖紅便將小栩給他了。

從病房出來，佟言念著佟經國的病，面沉重，周南川心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剛才，他接到鄧紅梅的電話，說周有國慶幾天在廠里加班，想靠著加班多領點工資，結果在換班的時候忽然間暈倒了，送到縣醫院一檢查，查出了胃癌。

現在一家人都在縣醫院，鄧紅梅像是天塌下來一般，前幾天還在想孫子什麼時候回來，一下就被周有的病弄得手足無措。

全家都沒什麼主意，鄧紅梅到了醫院急得大哭，不知道怎麼辦，周雪琪還算稍微冷靜，哭著給他打電話。

“哥，怎麼辦呀？”

“醫生說有風險，我和媽不知道怎麼辦……媽眼睛都哭腫了，爸現在不愿意手。”

“哥，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呀？”

周南川打了電話給潘創義，讓他空了過去看看，但這麼大的事，潘創義不能替他完全扛下來。

胃癌，他想想都頭痛。

兩個老的前幾年窮日子過來的，吃不飽穿不暖，養他和周雪琪到這麼大，幾乎沒過上什麼好日子。

這幾年條件稍微好了，鄧紅梅上有點錢也舍不得花，沒人在家就自己吃剩飯剩菜，抓點腌菜將就，一心想著把錢攢下來留給后代。

這種觀念深固，改不了。

而周有跟也不相上下，這麼大歲數了還指著去廠里干到退休，遇到過年過節不得住在廠里領三份工資。

廠里其他工人都不理解周有，笑他，你兒子都是大老板了，包了那麼大的園子，賺不錢，你怎麼還到廠里上班，是來驗人生？

但周有很純粹，就是單純的想多賺點錢，無論周南川現在賺多錢，他多賺一份總是多出來的，到時候省下來給他用，給以后的孫子用。

說來都沒人相信，他之所以每天下班后住在廠里，不回家，大部分原因是覺得電車需要充電，來回電費要錢，他想把這筆錢省下來。

自打周栩出生之后，他回來得還稍微勤快了點，想看孫子。

這樣的父親，腳踏實地干事，雖沒什麼大本事，但在周南川心里至關重要，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怎麼會得胃癌。

前些年爺爺周盡忠得了食道癌去世。

他當時記得很清楚，查出來的時候家里沒錢治，去縣醫院檢查出來，醫生開了一堆單子，周有和鄧紅梅著一堆單子發呆，讓他念。

很多專業名詞他不懂，念了最后的價格，加在一起幾千塊，前些年幾千塊猶如一座大山，周有和鄧紅梅在縣醫院哭了。

他不懂，但心里也知道肯定是大病了。

他穿的服鞋子都是在村里別人不要的家里撿來的，鞋子下雨天水，得穿一天回去腳都泡得發白。

夏天還好，到了冬天更難。

他從不提要買新服新鞋子，鄧紅梅經常問他要不要買，他說不買，但鄧紅梅長了眼睛，看他的鞋子實在爛得不像話，摳摳搜搜的帶他到鎮上買了一雙。

一雙軍膠，比他能穿的碼還大了幾個碼，腳在里面打晃，當時鄧紅梅跟他說，小孩子腳長得快，買大了可以多穿幾年。

回去后周雪琪守著鄧紅梅哭，也想買新鞋，被鄧紅梅揪出來打了一頓。

周盡忠病了，檢查出食道癌后周有去了病房里和他說了很多話，問他要不要治，就家里當時那個條件，保得了大的保不了小的，一旦治病。

砸鍋賣鐵，賣地，不一定夠醫藥費，但他和周雪琪肯定會死。

周盡忠也明白這個道理，他高中畢業算是村里的文化人，本來有機會讀大學，被佟經國坑了一輩子。

權衡之下，說不用治，醫生說了不一定能治好，這癌癥沒個準，就算治好了他歲數也大了，不能為家里做什麼，反而拖死一家人。

當天出院回家，回家后不到半年就死了。

不是病死的，而是死的，食道癌到最后本吃不下東西了，瘦得上本沒有……

那年深冬，鄧紅梅和周有不在家，去地里做事。

周南川聽到爺爺屋里的靜，過去看，老人摔倒在地，用盡全力才將人弄上床。

周有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南川，爺爺想吃紅薯。”

他知道周盡忠了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但還是去給他煮了紅薯，“爺爺，那你等我。”

他忙慌的灶里生火。

等他把紅薯煮好了放在碗里，老爺子已經咽了氣。

人死的時候遠不像電視里那樣端莊，經歷了病痛和各種折磨，最后痛苦的死去。

周盡忠面烏青，骨瘦如柴，整個人瘦的只有四肢和骨架，隔著薄薄的皮可以清晰地看到皮下的管。

死人一點也不好看。

周盡忠沒治病，但家里也沒錢，他死的那年周有和鄧紅梅到去借錢給他擺酒辦葬禮，請道士，欠了一屁債。

村里人可沒現在這麼好說話，人人都窮的時候賺錢也難，有了錢誰家都得死死的，愣是一點都不愿意拿出來給別人，就算是借了，他們也保不準人家什麼時候還。

葬禮辦的倉促，又是深冬，過來參加的人都是村里的，安幾句，送點錢。

等到結束了人埋了，鄧紅梅和周有哭得腫了眼睛，回到屋里數數有多錢，該把哪家的錢先還了。

周南川幫忙收拾屋子，周雪琪去廚房里剩菜吃，忽然間聽到哭聲，周南川拿著掃帚走進屋，看到鄧紅梅哭得不樣子，原來是收到的錢當中，其中有一張20塊的假錢。

他從小就發誓長大了要賺很多錢，決不能讓家人繼續過這種日子。

從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到現在，從十八歲到現在二十九歲，周南川用了整整十多年，才改變周家的現狀，讓周家在村里人面前算是抬得起頭來。

他也娶了佟言，有了孩子。

但他不明白，命運怎麼會這樣不公平，在人走投無路的時候來個當頭一棒。

佟言記掛著佟經國做手的事，聽到周有病了，覺得應該和他一起回去照看老人，可放心不下，怕父母勸不住佟經國，到時候不做手耽誤病就不好了。

糾結，但還是跟他坦白，“周南川，很抱歉，我不能和你回去。”

男人剛訂好票，正收拾東西，聽到這話，愣住，佟言低著頭，“我爺爺現在病了，我爸媽那邊勸不住他，我在的話他稍微會好一點。”

著手指，得骨架發白，抬頭看他，“我會先勸我爺爺做手，等我爺爺答應了我再陪你回西北。”

佟經國病了，肖紅和佟家豪求著他做手，佟言也要留在海城哄他開心。

而他爺爺，被佟經國坑了一輩子的人，最后得了食道癌沒錢治，孤零零的死在家里，死的時候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

想來真是諷刺，周南川想笑，但他平靜的看著，“不跟我回去？”

“我不是不回去，只是我爺爺這次病得真的很嚴重，醫生說他心臟不好，而且人也消沉，我沒辦法在這時候跟你回去。”

“那我爸呢？”

“我回去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我理好這邊的事我會回去照顧他的。”

周南川拿沒辦法，但鄧紅梅電話里叮囑他帶著孩子回去。

周有況不好，想看孩子，這些天佟言帶著周栩在海城，一家人都很想孩子。

他答應了，“好，那你先勸你爺爺做手，孩子跟我回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