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昉為了方便照顧生意，寓所就在大街上，離驛館不太遠。

嚴祺回到院子里，就聽說那邊的管事來了，隨即讓人請進來。

這管事田建，是容昉家中的老仆。嚴祺小時候生活在南，跟容昉一家是鄰居，跟老田也悉得很。

“我還想著落腳之后，空到那邊去看看，不想你親自過來了。”嚴祺見到老田，頗是親切，讓他在下首坐下，給他上了茶，道，“近來如何？上回靜嫻聽說你腰疼，給你捎去了些藥，用得好麼？”

老田笑瞇瞇道:“勞君侯和夫人掛心，我好了許多，已經不常復發了。”

又寒暄一番，嚴祺問:“丈人在信中說，他想念外孫，此番我聽說他在揚州，便將漪如和阿楷也帶了來。聽說他當下，又到余杭去了？”

老田頷首，無奈道:“君侯也知容公脾，最是閑不住，到了哪里也是待不久的。”

嚴祺道:“丈人此番去余杭，不知是為了何事？也是為了生意？”

“是也不是。”老田道，“去年容公試著買了些那邊的秋茶，運到去，賣得頗好。又兼林夫人去年跟著他去過一趟余杭，對那邊頗是喜歡。故而今年，容公看著秋茶季節到了，便帶著夫人又去一趟，看看貨，再四游覽游覽。”

嚴祺素知容昉的脾，不由苦笑。

在嚴祺的所有長輩里，容昉大約是最奔波忙碌的。不過他這奔波忙碌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是為生活吃苦，他則是樂在其中。

早年在鄉里時，嚴祺就知道容昉又不安分，老喜歡到跑，有時還帶著妻子兒一道出遠門。而每次容昉從外面回來，容氏就會添置些新東西，有時是漂亮的裳穿戴，有時是奇巧的玩。而每每到嚴家來做客，容昉也總會談起他在外地的見聞，說得津津有味。

嚴祺年時，家中困窘，祖父和父親名義上是大家子弟，但其實是旁支小支，只有些薄田。遇到年景不好的時候，一家人就要為生計發愁。故而在嚴祺的記憶里，他小時候，無論向父親要什麼，得到最多的回答總是一頓訓斥。因此，他對容氏可謂是羨慕得很。而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進了京城之后，嚴祺就格外喜歡各種新奇漂亮的東西，每每回南，他總要帶上許多給容氏，在面前炫耀，然后送給。

如今一晃許多年過去，嚴祺的祖父和父親都去世了，容昉則還是老樣子。并且因為只有容氏一個兒，容昉索帶著妻子常年在外，甚回南。

說實話，雖然嚴祺覺得容昉應該像別人一樣，手里有些錢，便多置些地，把房子修得舒服些，安安穩穩在家里養老。但他也知道，容昉的日子是過得最瀟灑自在的。嚴祺在京中，每每收到容昉給他和容氏捎來的各地特產，他便羨慕不已。小時候，他曾幻想自己長大之后，只要攢夠些吃飽穿暖的錢，就像容昉那樣出門去，踏遍南北，周游天下。但如今，他的日子已經比吃飽穿暖好了太多，可他卻像從一個籠子騰到了另一個籠子的鳥兒，眼地看著容昉這老鳥仍在外頭飛得開心。

大約是看出了嚴祺臉上的憾之，老田忙道:“君侯放心，容公的寓所和貨棧都在揚州，他就算去外地，也不會離開太久，最多兩個月就要回來。算著日子，應當是快了，君侯且耐心等著，說不定過幾日就能見到了。”

嚴祺頷首，道:“也只有如此。”

二人正說著話，忽而聽旁邊傳來一個聲音，道；“不知外祖父如今在揚州都做些什麼生意？南的玉料生意，他還做麼？”

看去，卻見說話的是漪如。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來，后跟著嚴楷。從前，容昉夫婦每到京中，老田都會在旁邊跟著，故而漪如也認得老田。

“沒規矩。”嚴祺拉下臉來，斥道，“大人在說話，小怎可招呼也不打就進來了。”

漪如撇撇，道:“老田又不是旁人……”

老田忙起行個禮，笑道:“無妨無妨。不想君也知道容公的生意。不瞞君，這生意，容公如今已經不做了。”

漪如訝道:“怎講？”

“南玉料雖好，但做的人也不，是個吃路子的生意。容公能拿到的貨，比別家，卻又比別家貴，千里迢迢運到揚州來，利潤稀薄。倒不如在揚州專門收南北貨，搭上海船，賣到海外去，只要運到，一趟便可獲利數倍，運氣好的，百倍也有。”

漪如訝然。

嚴祺道:“老田不必與說這些，小隨口問問，聽又聽不懂。”說罷，他卻出了興趣的神，道，“如此說來，丈人也做起了那外邦的生意？”

“也是小心試了兩回，覺得好，有些意向罷了。”老田道，“容公是個審慎之人，常說做買賣風險難料，萬事求穩，不可求大，方可長遠。”

嚴祺聽著，有些不以為然，笑道:“丈人終究是個老實子。”

漪如看了看他，知道他在想他那大手筆的生意。

記得，那個做陸百川的舊友，就是在揚州做海運生意的。

雖然后來果然如容氏所言，嚴家在各地的產業收，陸續填到府庫里，不至于只剩下三萬余錢，但對于嚴祺這樁生意，漪如一直覺得不放心。此番到揚州來，除了監督嚴祺，確保他不會像上輩子那樣被人羅織罪名，另一個目的，就是好好弄清楚，這陸百川的底細究竟如何。

原本想著靠吳炳去打聽，但吳炳究竟不是業人，不知門道，而容昉則不一樣。

漪如深吸口氣，無比盼著外祖父快些回來。

而容昉和林氏對漪如而言，也是心里的一痛。

上輩子，他和漪如的外祖母林氏一向康健，漪如和太子定婚的時候，他們還專程到京城來。

雖不常見面，但容昉和藹風趣，而林氏知識禮，二人見到漪如，永遠都是笑瞇瞇的。

但這兩位可親的長輩，終究也被嚴祺的案子連累，晚年被抄沒家財，流放到邊境去了。

漪如被關在寶相庵里，直到死去，也再沒有聽到他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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