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漸暗了下來,朝暮院外,子聲音清亮,落在年耳中好像摻雜了回響,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井繁,從一開始,你不就是蓄意接近我嗎?”
從這年郎在謝希暮扮弱,被人欺負時,早就明白這是一場假象了。
或許旁人看不穿井繁的手段。
但在謝希暮眼里,卻是百出。
“從一開始,你刻意在大家面前為我說話,讓大家對你我產生遐想,你騙我說你妹妹喜歡吃我院子里的糕點,與我拉近距離。”
子娓娓道來,將井繁這些時日的手筆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你人欺負,會刻意找上我,讓我不自覺同你。”
謝希暮看著年郎的臉一點點變得灰白。
“你在小樹林,被趙玥他們幾個刁難,不也是刻意引導我過去看,幫你解圍,看清你弱小無助的局勢嗎?”
“你使盡了手段,讓大家覺得,你對我好像有些什麼旁的心思,謝樂芙幾次為你出頭,是為人仗義,看不清你的那些花花腸子。
就包括今日,你也是人點撥,才到了顯德院,你本就不是被人打暈了,這一切都是在你默許下發生的。”
“井繁,你分明知道,我今日若是進了那屋子,再走出來,就是萬劫不復了。”
謝希暮面上分明是掛著笑容,可井繁卻清楚瞧見了眼底的那抹冷,瞧得人心里發寒。
“可你還是什麼都沒說,甚至讓你的書去將我喊來,踏這個陷阱。”
謝希暮漫不經心打量著年的神,“我今日沒有將這件事捅穿,是清楚你沒法子在謝家待了,不可否認,我對你也有幾分憐憫,算是給足了你面子。”
“所以麻煩你,不要再跟著你背后的主子一樣,再惺惺作態了。”
深吸一口氣,空氣里都是討厭的味道,“這樣真的有些讓人惡心。”
*
明理院書房。
今日來找謝識瑯的,不止是蔣毅和龔瑾,還有一位,是樞院正使,也就是前段時日跟趙啟告狀,說謝識瑯私自給河間府下命令一事的賀仲景。
“謝相,南邊有一支龐大的軍隊悄悄潛大趙疆土。”賀仲景蹙眉頭,向這位上,也是世的子侄稟報。
謝識瑯不聲,心里已經猜到了什麼,“北齊來的人,清楚了數目嗎?”
賀仲景嚴聲:“詳細不知,但據我埋在南邊的眼線說,那支大軍從了大趙境后,就分了數百小隊,林林總總算起來,估計有二十萬人。”
“二十萬人?”
蔣毅大驚失,“北齊是將京都所有人都派過來了?”
龔瑾臉也不好看,滿頭大汗,“二十萬…先前河間府生事,家派兵部尚書汪帆領衛軍十多萬人前去支援,現在京城里只怕是連二十萬人都沒有了。”
謝識瑯面上沒什麼過大的緒,只是抬眼看向賀仲景,“樞院急召玄武大軍,需要多久?”
玄武大軍與尋常衛軍,亦或是三軍不同,這是先帝留下來的護衛軍,數量高達二十萬人,尋常出征玄武大軍并不會在隊列當中,而是留守秦州練駐守。
先帝留有旨,不到萬不得已的況,玄武大軍不得出,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這數十年來,玄武大軍也一直駐守秦州。
這是百姓心里的一定海神針,玄武大軍在,事就沒有糟糕到極點。
若是玄武大軍
出,便是天下大的預兆。
“玄武大軍?”
賀仲景先前不是沒考慮過召回玄武大軍,畢竟皇城和河間府的距離實在是過遠,玄武大軍若是此刻應召出,會比河間府大軍要快得多。
更何況,河間府也不能沒人駐守。
北齊壞就壞在這里。
先前同河間府幾次戰,都沒讓河間府清楚對方的人數,人數詭譎多變。
而這次竟然又派出了二十萬大軍悄悄潛了大趙。
讓人心里更加擔憂對方到底有多人馬,又該如何分配對戰的比例。
若是河間府人數輕,皇城人數重,河間府被攻破,那是極佳的作戰地理位置,若是被北齊占領,大趙怕是沒有還手余地。
可若是皇城人數輕,同北齊那悄悄潛的二十萬人對上……
京城里住著的不止是黎民百姓、世家貴族。
還有趙氏皇族,大趙的君主。
這實在是恐怖。
“先帝留有旨意,率領玄武大軍之人,必須得是皇室中人。”
賀仲景看向謝識瑯,“謝相,到了這節骨眼,家不會輕易讓人領兵的,三皇子心懷不軌,不是領兵之人的最佳選擇,而五皇子……”
在書房里的這幾人都心知肚明,他們從當謝識瑯的人的第一日起,就知道日后該侍奉哪位君主。
賀仲景在早些年在朝堂上于中立,他瞧著皇子們一個個長,對他們賦予希,又越發失。
趙昇心不正,為了奪下皇位,不惜同敵國聯手,將自己的父皇推翻。
連親都不顧及的人,又怎能奢他能將黎民百姓和蒼生放在眼里。
而趙玥上的缺點確實沒有兄長上的多,但此人也并沒有其兄長那般適合當帝王,才薄智淺,綆短汲深,當個普通人家里的主君倒是能行。
想要擔起整個天下,趙玥實在是材輕德薄。
不得不說,趙啟的那兩個兒子都不是值得托付的君主,擔不起天下這個重擔。
反觀蕭梔養子趙宗煬,比之趙昇,趙宗煬仁外義,算得上重重義。
比之趙玥,趙宗煬思維又更加靈敏,先前辦下的幾樁政事都很漂亮,雖說不能拋開的是謝識瑯的指點教導,但至這人是能學進去東西,聽進去東西的。
謝識瑯愿意輔佐趙宗煬,這人遲早會為一代明君。
這是賀仲景心里所想。
便要說回來玄武大軍這事兒了。
先帝旨清明,非皇室中人不得掌握玄武大軍,因為這是大趙最后的退路。
若按照賀仲景心中所想,三皇子趙昇和五皇子趙玥都不是能掌握大軍之人,趙宗煬現在的狀況又不適合出頭。
“若是讓金吾衛將軍來掌管玄武大軍呢?”龔瑾問。
蕭煥帶兵打仗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雖說這人子張揚了些,但能力確實很突出。
“蕭將軍是皇后子侄,帶兵能力又強,說不定可以……”
蔣毅聞言便打斷了:“這怎麼可能,先前家對蕭家的態度,大家都看在眼里,蕭煥是皇后子侄
不錯,可皇后都已經不在人世這麼多年了。
龔瑾,你別忘了,蕭煥再厲害,他也姓蕭,不姓趙。”
蔣毅的語氣不好,龔瑾聽了心里自然也不舒服,“不過是一個姓氏罷了,現在大局當前,家難道還會拘泥于這一點嗎?”
“你好歹也在朝為這麼多年了,就這麼不了解家。”
蔣毅在史臺,作為諫臣,脾也火,而龔瑾在刑獄司這麼多年,在卷軸和案犯之間流轉,自然也生不出什麼好耐心面對蔣毅。
二人都只是在謝識瑯跟前才保持和氣溫。
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眼瞧著就要劍拔弩張起來。
賀仲景沒忍住拍了下桌子,喝聲道:“好了,大局當前,你們不想法子,還有心思在這兒吵架,是嫌事還不夠多嗎?”
“……”
只聽桌案上傳來幾道擊叩聲。
眾人齊齊看向座位之上的上。
他們都于中年了,而這位上雖然年輕于他們太多,行為事卻十分有英才大略。
剛朝為時,誰都看不上謝識瑯,以為這人不過是仗著有幾分聰明才能混得風生水起。
可一步步走到今日,眼瞧著謝家年郎長為今日的肱骨之臣。
朝堂上沒有一個對謝識瑯不敬佩的。
“其實……”蔣毅瞥了眼桌案上的年輕男子,“下有個拙見,不知該不該說。”
賀仲景蹙眉,“有話直說就是。”
蔣毅深吸一口氣:“四公主這些年來,一直慕丞相,若是丞相愿意娶四公主,自然而然也為了皇室中人,也就可以執掌玄武大軍抗敵北齊。”
“你……”
龔瑾聽了這話,第一個念頭就是覺得荒謬,語氣加重:“你瘋了不是,丞相已經娶妻,又怎麼能娶公主。”
賀仲景看了眼謝識瑯的位置。
“有何不能?”蔣毅表嚴肅,“先前賀正使同家說了丞相單獨給河間府下命令的事,不就是為了讓家懷疑謝家嗎?”
“那如何能混為一談。”
龔瑾將茶盞拍在桌上,“賀正使這麼做,的確是為了讓家疑心謝家,謝家和張家如今在明面上站在了一起,家懷疑謝家,也就是懷疑張家。”
賀仲景是故意而為,讓趙啟懷疑張家和謝家聯合起來要做什麼,從而達到無法相信張家的目的。
“這樣已經很足夠了,你又何必再拆散丞相和夫人的婚事呢。”
龔瑾此人平生最注重禮節厚道,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是他最痛恨的事。
賀仲景方才聽了許久,而年輕男子也是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賀仲景忽然出聲,令其余幾人都齊齊抬起臉。
“丞相,只是取決于你的決定。”
“若是愿意娶四公主為平妻,家一定會信任你,將玄武大軍給你,這樣端王殿下也有出頭之日,將二位皇子都制下來。”
案上男子眼瞼微,半晌,才抬起臉來,那漆黑的瞳仁里流轉著意味不明的神,寂若夜。
“……”
“……”
明理院書房的言論很快就結束了,阿梁守在書房外,相繼送幾位大人從后門離開,等回來時,年輕男子還坐在書案前,不知
道在想什麼。
“主子……”
阿梁走進書房,輕聲提醒:“夜了,您還不回去,夫人會擔心的。”
謝識瑯緩緩起,半晌才嗯了聲:“回朝暮院。”
穿過花園,臨近朝暮院的方位傳來約約的談話聲。
“原來夫人早就知道了。”年自嘲一笑,令謝識瑯腳步停了下來,看向院子外說話的二人。
謝希暮神不顯,“事都已經說清楚了,井小伯爺日后也不會來了,就說到這兒吧。”
子準備轉離開,卻被年扯住了袖。
井繁眼睛紅了,視線落在手心里那半片的袖,好像沾染了子上淡淡的清香。
“先前是我做錯了,夫人,我不求你的原諒。”
井繁哽咽,緩緩彎下了腰,躬作揖。
“很謝謝你這樣照顧我,今日我本來也不想的,但是…我的家族在皇室面前實在是太不值一提了,四公主要我做的,我拒絕不了。”
“我知道,這樣的話對你而言已經是廢話了,我不奢求你容。”
一滴滴熱淚落在謝希暮手背上,也落謝識瑯的眼中。
“夫人,多謝。”
年在子面前彎下了腰,落下這句話后,才轉離開,再也沒有回頭,或許也是不敢面對謝希暮。
謝希暮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謝識瑯走了過來,才緩緩回過神來。
也是擔心謝識瑯會吃醋,連忙解釋:“方才……”
“我聽到了。”
謝識瑯承認得倒是很利落,視線直白地落在臉上。
“井繁是趙派來的?”
他靠近過來,倒是沒有謝希暮想象中的不悅。
“嗯。”
謝希暮應了聲:“從一開始我就猜到了,只是我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今日的事,也是我干的。”
謝識瑯毫沒有驚訝,平平淡淡的神,倒像是早就猜到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有些不近人?會不會覺得…我有點狠……”
謝希暮看向男子,不等話音全落下,整個人便被騰空抱了起來。
忽然失重讓連忙抱住了他的脖頸,有些驚訝,“你…這是做什麼?”
謝識瑯抬起眼來,靜靜地瞧著,眼神里流的幽黯讓人琢磨不,“你很好,不要妄自給自己下這麼壞的定義,這樣我會不高興。”
謝希暮聞言愣了下。
謝識瑯一整日都奔波在政事和雜事里,只有在謝希暮面前,他才會流出淡淡的疲倦,就像此刻,他抱著,將臉輕輕地埋在懷里,嗅上清甜的香氣。
“怎麼了?”
謝希暮了下他的頭頂,“你怎麼看上去怪怪的?有什麼事嗎?”
男子沉默了須臾,“有點累了,還有……”
謝希暮不解,“還有什麼?”
謝識瑯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明艷人的子,瞧見,膛里那洶涌不息的跳才會提醒他還活著。
“謝希暮。”
他忽然。
嗯了聲,彎起,很是溫的模樣,“怎麼了?”
他毫不掩飾眼里的,直勾勾盯著,“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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