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漸晚，按照禮制祈福大典會在酉時落日進行，余暉映照在黃城墻之上，禮部大小員靜候在皇城門之下，面龐正肅。

暑日炎熱，員們額角麻麻浸出了汗，都不敢輕易彈，余悄然落在正前方端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

男子面儼然不愉，脊背立得筆直，一不茍，紫繡蟒袍嚴合合在他上，烏發墨冠，那雙漆黑瞳子冷淡生疏地掃過緩緩走上城樓的子。

“四公主莫怕。”

除了禮部員和丞相謝識瑯，趙啟心腹李延公公這次也陪同公主在側，可見皇帝對趙的疼。

趙深吸一口氣，穩定住形，視線含張掃過城樓之下的男子。

謝識瑯，正看著。

他的眼里沒有任何人，只有。

思及這一點，趙的角忍不住上揚。

可不等高興太久，坐候在城樓之下的謝識瑯倏然起，似乎是沒了耐心，轉預備離開。

“謝相！”

趙忍不住出聲，卻被李延制止住，“殿下不可！此時城樓之下全都是百姓，您和謝相的婚事尚未定下來，千萬不要做出有損名聲的事。”

子穿著合乎規制的祈福禮，艷麗萬芳，臺下瞥的青年才俊不在數，可偏偏…謝識瑯對始終是沒有耐心。

“公公，我好像有些忘了祈福詞。”

趙期盼的看向李延，“你能幫本宮喚丞相上來，再告訴本宮一遍嗎？”

李延聞言蹙眉頭，吉時已到，趙是一定得上城樓祈福了，若是耽誤了大典，只怕家要震怒。

想到這，李延只好垂首，“殿下稍等，奴才去喚相爺。”

百姓們圍繞在城樓邊，瞧著皇帝的心腹公公從樓上跑下來，一路小跑，追上了丞相。

“謝相！謝相！”

李延尖細拖長的嗓音從謝識瑯后響起。

年輕人是無意停留的，故而腳步也沒有放慢分毫，李延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了上去。

“謝相稍等！”

李延氣吁吁跑到謝識瑯跟前，抱手作揖，“相爺，殿下想要請您上一趟城樓。”

謝識瑯面不改，“家的旨意，是讓我教習公主規矩，現下大典已經開始了，接下來的事都與我無關。”

年輕人抬腳又要走，李延哭無淚，“只需上城樓半晌，謝相是急著要去見夫人嗎？”

謝識瑯聽到謝希暮的名字，腳步稍頓，回眼已是不悅，“……”

李延連忙道：“相爺，您應當知道殿下對您的心意的，現在大典是要關頭，公主忘記了祈福詞，想要請您上去再教導一遍，

還請相爺不要推卻，免得公主出錯，讓家不悅。”

“若是大典出了錯，家知道您是為了夫人才離開大典。”

李延瞥了眼謝識瑯，小心道：“家對您有氣是小，對夫人和清河崔氏有氣是大。”

謝識瑯看著李延，一字一頓：“李延，你威脅我？”

“奴才不敢！”

李延跪下，躬首說：“相爺，公主不過是有些任，想要您上去看一眼罷了，耽誤不了多時辰，

奴才等會兒就讓人去給夫人報信，說明原因，絕不會讓夫人久等的。”

謝識瑯聽了這話，緩緩回首，瞧向江邊的方向。

謝希暮白日里給他送了消息，會在江畔的紅船邊等他，備了晚飯。

“相爺，求您別讓奴才為難。”

李延說：“夫人那邊，奴才會去代的。”

話落。

皇城墻下的百姓們未見趙有下一步作，議論紛紛。

趙自然也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面越發白，忽然，余中走遠了的男子又重新朝城樓的方向走來。

愣了下，瞧謝識瑯大步流星，一步步走上城樓，向而來。

心里的歡喜一點點攢起來，好像又看到了時，心心念念惦記的年郎。

那時候，謝識瑯剛朝堂，還沒坐上丞相之位，但才賦頗，滿腹珠璣，朝堂之上，以至于普天學子，都比不得他一人榮。

他又出自那樣好的門楣，父兄忠烈，為了的父皇而死。

滿京城的貴們對這位謝家二公子都心存惦記，懷了癡心。

但趙知道，與那些人不同。

普天之下世族閨秀再高貴又能高貴到哪里去。

是公主，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子。

和謝識瑯才算得上匹配。

不可否認，謝希暮的確是貌聰穎，有足夠的手段能討人喜歡。

但，那又如何。

真心悅的男子，又怎麼甘心拱手讓人。

就算只有一一毫的機會，也要爭取。

夢中年郎站在眼前，眾生仰著他們，這樣的場景，趙幻想過無數次，以至于真的發生時，幾乎要熱淚盈眶。

“殿下，登城樓吧。”謝識瑯懶得同人多費口舌，于是率先走了兩步，領著人往上走。

城樓之下的百姓哪里知道這麼多，只是覺得謝相同四公主站在城墻之上，男俊，猶如一對璧人。

稱贊聲和八卦的靜紛紛傳揚了出來。

李延邊的小徒弟走過來，詢問：“是否要去通知謝夫人？”

“……”

李延仰頭，瞧著城墻之上的男，又想起家愁惱了多日的事，過了半晌，才垂眼說：“不必。”

……

等到謝識瑯重新下城樓的時候，聲音已經歇了下來，何況他也不是一個關心旁人議論的人，他關心的始終是時間。

時辰已經超過他同小姑娘約定的時候了。

李延先前答應了他要去同謝希暮知會一聲，此時他再趕過去，謝希暮應該不用等上太久。

“相爺！”

又是一陣喊話。

謝識瑯無意搭理，可聽出了那是賀仲景的聲音，于是轉過來，“怎麼了賀正使？”

賀仲景鮮如此倉皇，皺眉頭，急切道：“家急召你我宮，北齊忽然舉兵進攻河間府，河間府方才調兵離開，吃了敗仗。”

謝識瑯頓了下，“現在？”

賀仲景搖頭，“消息是八百里加急送過來的，估計是昨夜發生的事。”

“我是說。”

謝識瑯面難看，“現在宮？”

“是。”

賀仲景瞧大典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又不知曉謝識瑯同謝希暮的約定，有些著急，“家還在等咱們去做決定，

究竟是讓大軍返程，還是繼續回京，家要

聽您的意思。”

“……”面前的年輕人面上鮮會出現這種表，肅然，又猶豫。

“相爺，您放心去吧。”

李延從城門口的方向走了過來，“既然是家急召，就別耽擱了，夫人那邊奴才去說一聲。”

謝識瑯深吸一口氣，戰爭在眼前，他無法做出別的選擇，“李延公公，你去城南江邊找一艘紅木船，我夫人在船邊等我，

你讓先回去吧，我今日恐怕不能陪了。”

李延連忙應下，“好。”

年輕人跟隨著賀仲景越走越遠，李延后的小太監都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謝夫人……”

李延回眼，眸中冷意讓小太監閉上了，寒聲：“今日過后，你們都要統一口徑，我不是沒讓你們去報信，而是去了后沒找到人，才耽擱了下來。”

小太監連忙垂首，“是。”

*

夜涼如水，已經到了后半夜，月也變得越發稀薄，皎白的約約落在紅木船上，顯得凄涼。

曉真等在江畔，瞧著船上靜坐的子，沒忍住走過去，“夫人，家主是不是忘記今日的約定了？”

謝希暮搖頭，“他從不會忘記這種事。”

曉真蹙眉，“興許是今日大典的事太多了，他還沒忙得過來，夫人，要不咱們先回去吧。”

“……”

謝希暮再次搖頭，“他答應我了會來，就一定會來，他這人向來遵守承諾，若是我先走了，他再來時豈不是尋不到人。”

“……”

曉真聽了這話，心里十分擔憂，其實也不相信謝識瑯會忘記這種事。

夫人為了今夜，準備了許多，在江畔等了足足三個時辰，吹了三個時辰的冷風，只見那本就清瘦的軀，被寒風吹得略微生晃，臉也白了許多。

于是曉真將自己上的披風解了下來，蓋在了謝希暮上，“那咱們就接著等，好事多磨，過了今夜，夫人就沒有什麼需要同家主瞞的了。”

謝希暮聞言彎起，笑了起來，“嗯。”

主仆倆是這麼想的，但現實卻不如們所的好。

銅壺刻，漫漫長夜，紅船上掛著的大紅燈籠一個接一個地熄滅，月碧帶被寒風吹得飄，徹底吹散，不知被風吹到了什麼地方。

沉沉落江底，只得寒涼。

等了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直到天邊翻出了魚肚白，鳴破曉。

曉真見自家夫人的子晃了晃，像是要暈倒，連忙接住子。

“夫人！”

謝希暮一夜沒睡，已然煞白，深吸一口氣，看向昨夜里還看上去味人的佳肴，此刻都已經被江風吹得糊一團，滿是狼藉。

那壺被提前溫好的酒，也徹底冰涼。

“酒涼了……”

謝希暮喃喃了聲，于是在曉真的攙扶下起，看向，氣息有些紊，“我們回府吧。”

……

謝識瑯同趙啟和朝臣商議了一整夜，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讓河間府歸京的大軍撤去一小半回去支援，剩下的繼續回京。

與此同時，趙啟還晦地提及了玄武大軍，有意讓謝識瑯領軍。

朝臣們聞言都大為驚訝，其實大部分都沒有什麼意見，也不敢有意見。

更何

況現在趙啟也沒有下定論，將這件事定下來，就已經有諫臣站出來否決此事。

諫臣、諫臣，上教皇帝，下可教群臣百姓。

諫臣是最講究規矩的一批人。

不人站出來說謝識瑯雖然居丞相之位，卻并非皇室脈，不能帶領玄武大軍。

否則就是違背了先帝詔。

其實群臣也明白，先帝死都死了，遵循死人的意思，其實無形中也是一種愚鈍。

然而，趙啟以仁孝治理天下，天下無數雙眼睛盯著趙氏皇族，盯著趙啟。

若是連趙啟都違背了其父的意思，恐怕會被天下人指責。

諫臣的職責就是不讓皇帝走上殊途，被世人唾罵。

故而紛紛勸阻趙啟做出這個決定。

趙啟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勉強先下了這個決定，不會面上下來了，心里卻還蠢蠢著。

一夜過去，該商議的都商議得差不多了。

趙啟也就放人，讓群臣歸家休息，免了第二日的早朝。

謝識瑯回丞相府時，已經到了卯時，天大亮，他冒著晨趕回了朝暮院。

本以為小姑娘已經睡著了，不想打開屋門卻沒有瞧見人。

于是折轉回了偏屋，這才發現人正裝齊整，端端正正坐在了桌子前，臉瞧上去蒼白，神也懨懨的。

“希兒，你是一夜沒睡？”

謝識瑯不敢置信地看著小姑娘。

謝希暮同他可不同，他的子熬慣了，謝希暮子弱，先前又了傷，哪里能熬得了這麼久。

他走上前，才發現謝希暮上的裳還是昨日里，和謝樂芙出門前穿的那。

“你怎麼不更？”

謝識瑯關心地將手背在了的額頭上，擔心人發燒了，指尖卻是一片冰涼。

“你怎麼上這麼冷？”

謝希暮不著痕跡地避讓開，“因為我才回來。”

謝識瑯沒懂的意思，“你怎麼才回？去哪兒了？”

“……”

緩緩起，看著他，“你果然忘記了。”

他微微一愣，“你說什麼？”

“我在江邊等了你一整夜。”謝希暮眼下兩道淡淡的烏青騙不了人。

謝識瑯當即就怒了，“李延沒有派人回來告訴你我有事在，不能來找你嗎？”

“方才來過了。”

謝希暮說話的氣息平穩，可神卻讓謝識瑯瞧得有些不對勁。

“他說在江邊找我一夜，都沒尋到人，特意來告罪，我讓他走了。”

謝識瑯擔心地握住的手，卻又被甩開。

“我昨日的確是有事在，我……”

打斷他，“我聽說了，昨日祈福大典，丞相陪同四公主一塊上城樓，為百姓祈福，宛若一對璧人的事。”

說完這句話，深吸一口氣：“我知道的事，你就不必再重復，或者瞞了。”

謝識瑯登時一怔，“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不是誤會了什麼。”

謝希暮看著他，“或許是知道了什麼。”

“你知道什麼了？”他蹙眉。

垂眼，語氣平淡又沙啞著問：“四公主尊貴榮耀，與我份不同，所以你后悔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