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宋瀾干脆放手,將不怎麼重要的朝堂中事下放,任憑落薇和玉秋實斗法,他自己只要培養心腹,等待二十歲弱冠后順理章地親政。
到那時,他便不再懼怕皇后知曉舊事了。
當然,利劍懸于頭頂,他不會全心信賴,只是當年知人死傷殆盡,如今留下的除了死尸,便是直接相干的兇手。
落薇沒有機會得知這件事,便不會有對他不利的理由。
而今日——
雖說落薇輔政良久,朝臣們聽不出什麼端倪來,但是宋瀾自己心中清楚得很,這是落薇第一次事先不與他商量,便直接代他做了主。
為何突兀行事?
難道朝堂浸良久,也品嘗到……權力的滋味了麼?
宋瀾一邊這樣想,一邊道:“皇后所言不錯,邊事與農事,皆是關系國朝的大事,不需分輕重,至于國庫……”
他略一思索:“去歲秦嶺以北果實收,大獲其利,朕想著,或可增賦稅,使南北互濟,或可引植株,使旱地有收,皇后以為如何?”
落薇沒吭聲,玉秋實便道:“臣春時便上過劄子,此為兩全其之策,臣以為甚好。”
張平竟抱著懷中的象牙笏板,瞄了一眼,卻如皇后一般,沒有言語。
政事堂諸人散去之后,宋瀾與落薇一同乘輦回乾方殿,途中他前后思索,還是低聲吩咐了劉禧的徒弟劉明忠:“你去瓊庭尋葉大人,傳他至乾方后殿等候。”
劉明忠領命去了,宋瀾剛剛抬眼,就瞧見了面前二人正在經行的一片廢舊宮室。
他心中一,揚聲道:“落輦。”
落薇的步輦就在他后,皇帝過來相迎,就著他的手下了轎:“陛下,怎麼了?”
宮人們在原地等待,只有劉禧和煙蘿遠遠跟隨,宋瀾牽著落薇,順著道旁的青石板路向庭院深走去,言語中依稀有懷之:“阿姐記得麼,此……是我們初次相逢的地方。”
落薇本等著他開口詢問方才政事堂中事,不料他這樣沉得住氣,于是便抬眼去,口中道:“子瀾說笑,我怎麼會忘記呢?”
目之所及,是一片梅林,梅花開放的時節已然過去,林中如今只剩枝干,雖有打理,卻不心,
梅林后,一片寂寂失的荒蕪宮苑。
落薇的心沉沉地往下墜了一下。
想起舊事,想起五歲隨著父親進宮,六歲便被傳宮中,為了宋泠胞妹、舒康公主宋瑤風的伴讀,與諸位皇子公主一齊出資善堂,偶爾還會被皇后留宿。
說起來,在宮中的時日竟比在家中還多。
聽資善堂中先生教誨、習琴棋書畫、春獵、隨皇帝出巡……一樁一件,記得清清楚楚,又印象模糊。
當時邊的人如今已經不剩幾個,偶爾夜夢醒時,都會悵然發覺自己又忘記了一些人的面孔。
若是非要擇幾個印象深刻的地方、不能忘卻的時候,此地便算是一,時候……大抵是昌寧十一年的歲末。
那一年落薇九歲半,宋泠還不到十二歲。
高帝在汴都為宋泠修建未來的府邸,地方已劃定了,只待開春后破土工。
在那個尚還晴好的尋常冬日里,落薇與舒康公主及宮人們捉迷藏,無意間闖了一片略有荒蕪的宮苑。
從來沒有去過那里,不多時便迷了路,只好順著生了青苔的石板路一路往深走去。
在那條路的盡頭,第一次見到年的宋瀾。
第27章 純白不備(三)
園子里有許多梅花,香氣清幽,小徑盡頭是一口磚石砌的方井,落薇一路貪看梅花,走到井口近前才聽見窸窸窣窣的人聲:“誰?”
聲音一滯,似乎被嚇了一跳。
落薇走近了些,在那口井的背后瞧見了一個年。
他蹲在井邊,手中捧了一塊咬了一口的點心,角還留著殘渣,臉頰消瘦,愈發襯得一雙眼睛烏黑圓睜。
年上穿了一件昂貴的印花茱萸錦袍,只是袖口破損,還雜著深淺不一的污漬,已是陳舊不堪了。
況在這樣的冬日里,再昂貴的錦緞也不能寒啊。
“你……”
落薇躬下來,還沒問出口,那年便像是到了什麼驚嚇一般,“噌”地一聲跳了起來,死死攥著手中的點心,后退了好幾步。
遠方適時地傳來呼喚聲:“六殿下……”
六殿下?
聽了這個稱謂,落薇飛快地思索了一番,腦海中只浮現出了一些模糊的印象——高帝如今僅有六個皇子,除卻早早之藩的大王,二、三、四、五都已到了開蒙的年紀,在資善堂皆見過。
只有最年的六皇子瀾,還從未來過資善堂。
六皇子的母妃原是皇后侍婢,隨皇后住在瓊華側殿,只是后來不知因何足蘭薰苑,便鮮在眾人面前出現了。
皇帝不至,蘭薰苑與冷宮無異,宋瀾母妃弱,可不知為何,高帝并未為他尋找份更高些的養母。
于是宋瀾自小便居住此地,由監和教養姑姑服侍。
瞧他如今的樣子,似乎過得不太好,是照應的宮人不盡心嗎?
呼喚聲傳來之后,落薇還在回想著這些舊事,對面的年便顧不得許多,飛快地將手中的點心一口塞進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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