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流傳多年的規矩，這場比武算是塵埃落定。

回家的路上，后背傷勢不輕的趙聲神洋溢著喜悅，不斷對師父問東問西，問吳侯的眉是怎麼掉的，問那天下第一的名頭，是不是該換人了？

老爺子閉著眼一言不發，回到桃園街，囑咐奉先關好大門，來到水池邊，表肅穆站了半天。

不久，老爺子彎下腰，吐了一大口。

“師父！”趙聲和傻小子齊齊沖過來，語氣中著關切。

李玄塵擺擺手，示意不礙事，兩人將師父攙扶到屋，老爺子開口說道:“吳侯這老王八，做人不行，但是祖傳的八極拳，已經練到登峰造極，我砍掉他一條眉，卻也挨了一拳。”

“那……需要去醫院嗎？”其實趙聲想問師父會不會死，可這忤逆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老爺子瞟了他一眼，瞬間穿他的心思，慢悠悠說道:“死不了，也活不好，他這一拳，起碼折了我十年壽，以后再跟人武，怕是不行了。”

十年壽？！

師父今年八十多歲了，再減十年，豈不是快進棺材了？

趙聲暗中擔心，表面笑意盈盈說道:“您老人家是奇人，活個二三百歲不問題，給他十年就給他十年。”

李玄塵翻了記白眼，“二三百歲？你當我是吳侯那老王八呢，人生七十古來稀，能活到這歲數，已經很謝老天爺了。吳侯囂張了一輩子，我就拿十年壽來折折他的威風，讓他死都不能瞑目，快去拿酒！如此痛快的事，不醉不休！”

趙聲心中一黯，輕聲道:“您老人家忍了這麼多年，為了我們哥幾個，強行出頭，把自己命都丟進去一小半，這大恩大德，讓我們怎麼還。”

“屁話！”

李玄塵吹胡子瞪眼道:“他吳侯認識你們是誰？厚著臉皮跑到武云，跟小輩們手，還不是沖著我來的？別娘們家家的，快去拿酒！”

趙聲不敢不從，拎出一瓶陳年老酒，又取來了兩個碗。

老爺子說道:“再拿一個！”

“奉先傷勢很重，他就別喝了吧。”趙聲勸說道。

“你不相信我的醫？怕他死到我屋里？”老爺子不悅道。

趙聲拗不過，只好再取來一個碗。

干了兩碗酒，李玄塵面逐漸紅潤，視線向周奉先，自從下山后，他就一言不發，沉著臉心事重重。

猜都不用猜，李玄塵早就了小徒弟的心思，輕笑道:“打架打輸了，心里不好？”

周奉先從鼻孔里嗯了一聲。

李玄塵笑道:“打架打輸了，不可怕，怕的是墮落消沉。張烈虎為何多年來寸步未進，就是因為輸給薛木魚。這其實是和一個人的路程有關，一路順風順水，不見得是好事，任何的挫折的失敗，都會影響心境，年輕時吃點苦，點磨難，反而是幸事，比如你師兄，自打出生后，便沒過過好日子，親人相繼離世，生活苦不堪言，長大后，逆境中的經歷，會讓他越挫越勇，心智堅如鋼鐵。這一點，你會不到，長歌也會不到，這是他自己的優勢。

趙聲撓撓頭，這好像是老爺子第一次夸自己，但又好像沒夸，不確定。

李玄塵又干了半碗酒，緩緩說道:“你們啊，不缺天賦和名師，缺的是生死之間的經驗和持之以恒的毅力。那吳侯，練起武來不管不顧，老婆跑了都不在意，第二天照樣打木樁，靠大樹。他是武癡，也是武魔，對于他而言，練武是人生第一目標，所以才能穩坐八大宗師頭名一甲子之久。”

“奉先，你的資質天下無雙，但是毅力和恒心，遠不如你的兩位師兄，當年風聲練蹲墻功，人都暈了，還在那蹲著，這就是生活中的挫折給他帶來的強大心境。奉先啊，你子野，不了枯燥乏味的練功，這我都知道，但是磨煉心，是練功的一部分，也是重中之重。天下無雙和天下第一之間，需要兌現天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周奉先咬著后槽牙，氣道:“師父，俺要是好好練功，能不能打敗那王八吳！”

“能。”

見到徒弟意氣風發，李玄塵寬笑道。

“要練多久？”周奉先追問道。

“這要看你付出多大的努力。”李玄塵出一個手指頭，“一年也可，十年也行。”

“一年！俺吃得了苦！”周奉先扯著嗓子喊道。

李玄塵點點頭。

良師難遇，玉同樣難求，把玉變瑰寶，才是一名優秀的良師，他們這代人重傳承守禮法，在某些方面，徒弟比起兒子都更為重要。

“這酒喝的不痛快，奉先，去廚房，把埋在磚頭下面的武云大曲拿來。”李玄塵說道。

等傻小子離開，李玄塵低聲音說道:“屋子里的這些東西，杰和穆潔都不需要，你留下幾件，再給他們留幾件，作為念想，其它的都捐給博館，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不能毀了，更不能流落到海外，記住了。”

聽到師父似乎是在代囑，趙聲神張，聲道:“師父……您。”

“放心，暫時死不了。”

李玄塵著窗外殘，神落寞道:“你們忙，見一面不容易，我是提前安排好后事，怕你不知道該如何辦。兒子和孫子，走的不是這條路，一年半載都見不到，唯獨你和穆潔在邊，有閨和徒弟陪著，知足。我古板，又不是死板，只要走的是正道，我都支持，就是心里不太舒服，人老了，碎，說一句一句，給你絮叨絮叨，別嫌煩。”

趙聲聲音中夾雜著哭腔，“師父，您老肯定長命百歲，別說不吉利的話。”

李玄塵微笑道:“剛夸完你心非同常人，怎麼還哭鼻子呢。我這活的好好的，把眼淚憋回去，留到老子墳頭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