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已微冷,枇霜溶得慢,趁此時機,他鋪紙研墨,略一思忖后落筆,紙上寫“罪己書”三個字。
“……君王命于天,宰輔謹事之。今天降兵戈之禍,是大道不彰、不協之故。萬方有罪,只在臣工。”
“臣今愿伏罪,以糾失察之過,乞愿上蒼憐憫,勿罪我大魏君民……”
崔元振擲筆飲枇霜,墨干時,已沒了氣息。
是夜,崔府中傳出痛哭,崔縉一進門便跌倒在地,伏在崔元振的尸上泣不聲。
就連謝及音也聽聞了此事,派岑墨前去打探,岑墨打聽得清楚,將那《罪己書》上的話,一句一句背給謝及音聽。
謝及音聽后深深蹙眉,雖是深居不涉政的公主,也知此事嚴重。
“父皇這是怎麼了?從前他為汝郡守時,仁下士,厚待子民,所以才得崔、王兩氏相助,愿共他掃清弊政,如今竟也作出這般荒唐事。”
岑墨為公主府中護衛中尉,但也常常關心朝堂事,一向寡言語的他,難得向謝及音解釋起如今朝堂上的形勢。
“如今的大魏疑外,陛下寵信天授宮方士,任由夷陵衛氏把持朝政,外有河東蕭氏余孽、西州馬璒稱王、南晉虎視眈眈。今日崔元振一死,必致人心,畢竟今上連護他登基的崔家都容不下,別人也會暗自尋思,自己能活到幾時。”
謝及音屈指輕叩在梨花木桌面上,良久,嘆息道:“覆巢之下無完卵,世何得安隅……咱們也該早做準備才是。”
第49章 風起
太二年四月十六, 佑寧公主謝及姒與衛家三郎衛時通完婚,那日寶馬香車塞路,錦繡鋪陳十里, 在城中造就了一場空前的熱鬧。
那天恰巧也是崔元振的三七祭日,他的尸骨已葬回博陵,但崔縉堅持要為他完禮。他帶著城里的族中小輩,披白麻,高舉靈幡, 自崔府往博陵的方向沿路哭拜, 正與謝及姒迎親隊伍里的開路儀仗撞在一起。
尋常小民若敢來鬧佑寧公主的婚,可直接著軍抓捕。可崔縉如今復位散騎常侍、虎賁校尉, 襲崔氏家主之位, 祭拜的又是為國而死的大司空,軍一時拿不定主意。
衛時通不肯咽這口氣,謝及姒卻破天荒忍了下來,召兒上前勸和。召兒對衛時通道:“公主殿下說, 崔司空也算為國捐軀, 紅事讓白事是正禮,愿駙馬爺以寬仁相待, 替殿下祭拜一番。”
衛時通聞言冷笑, 一甩馬鞭,說道:“你們殿下真是好兒, 怎麼不掀了蓋頭,親自下轎祭拜?”
謝及姒聽了這話,氣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衛家人個個都是笑面虎, 宮里的衛夫人升了貴妃后,對和母后的態度一日比一日跋扈。剛訂親時衛時通待如珠玉, 如今尚未過門,已有睥睨之態。
若是依謝及姒從前的子,必不會忍,寧可就此掀了蓋頭打轉回宮,找父皇母后哭訴一番,將這婚約砸了。可昨日楊皇后才剛淚眼婆娑地教誨過,如今太帝沉迷服丹修道,們母的寵大不如前,婚后不可像從前那般任。
于是謝及姒只好忍下這口氣,聽憑衛時通與崔縉在前面鬧,自顧自閉目養神,心中開解道:兩位世家郎君為當街怒目,傳開了,也是一樁風流雅事。
后來是同往迎親的衛家幕僚勸住了衛時通。此人姓符,名符桓,是衛炳親自請出世的名士,極得衛炳倚重。他的話如同衛炳的話,衛時通要給幾分面子。
崔夫人派的人也趕來解圍,兩邊都有了掣肘,沒有鬧出大子。最終是衛時通給崔縉讓了禮,但崔衛兩家的梁子又結深了一層。
六月底,衛貴妃誕下皇子,宗陵天師卜其有九州共主之相,太帝大喜,為之取名“臨”,并封為太子。
過了六月,大魏的風聲一天似一天。
河東郡小不斷,流民匪,自稱黃眉軍,挨家挨戶劫掠男丁伙,從者免于滋擾,不從者滿戶屠殺。西州馬璒已攻下大魏十城,連一片虎視眈眈的傾軋之勢,不日更將東向,直。
衛貴妃與宗陵天師在宮中閉塞太帝的耳目,衛炳及族中子弟在朝堂上遮天蔽日,竟敢代為下詔,要王鉉親率五千騎兵,趕往河東郡剿平黃眉軍。
五千騎兵,不過黃眉軍數量的十分之一。
王鉉請派更多兵力,那衛炳說道:“王司馬戎馬半生,平河東必勢如破竹,不必自謙。王城需要守衛,不止東邊的黃眉軍,還有西邊的馬璒、南面的南晉呢,若將軍隊都予王司馬帶走,且不說空了城,萬一王司馬生出些其他心思……”
一向冷靜的王鉉也聞言暴怒,“既然疑我不忠,何必請我出兵,不如另請高明!”
衛炳笑道:“只是防患于未然而已,還司馬諒,莫要做恃功自傲之事。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您手里的軍隊,說到底還是陛下的軍隊。”
王鉉無奈,只得領命點兵,歸家時,下人通傳崔縉前來拜訪,正在后門下馬。
王鉉在小書房里會見了他,著崔縉與崔元振有三分相似的面容,想起不久之前還與崔元振在此暢談,頗有些故人不再的唏噓。
崔縉見狀輕嗤道:“我爹雖死的不值,好歹是死于圣命,王伯父難道想比我爹死得還窩囊,死于狐假虎威的衛氏手里嗎?王崔兩家為今上打天下時,衛家不過是跟在后面撿殘渣的走狗,如今反倒騎到咱們頭上來了,王伯父,打算忍下這口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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