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急著主宮,而是策馬前往嘉寧公主府。
朱門上的椒圖銜環落了一層灰塵,公主府里空的,積雪著枯葉,一眼去,連個腳印都看不見。
胡人闖后,曾在各燒殺搶掠,嘉寧公主府也未能幸免,滿地瓷碎片,門窗都被毀壞,金飾玉被摳下來走,就連主院上房里的金綃帳都被扯爛了。
裴初手將堆在榻上的雜清理掉,抖落一席灰塵,又拿來帕子,將床頭檀木鑲刻的鏤飾一點點干凈。
猶記兩年前,此榻間的無邊風月,人影纏綿,曾過金綃帳落在檀木鏤刻上。嘉寧公主枕在他肩上睡得沉,他悄悄勾著的長發,目徹夜在床頭的鏤刻間游。
在天授宮深研丹道的那段日子,如夢中,夢如眼前,常常見到這一幕,這檀木鏤刻的祥云紋路,早已在無數次的輾轉想念中,深深印了他的腦海。
“宮不著急進,先將公主府收拾出來,最近我先住這兒,”裴初對跟隨邊的小道道,“鄭君容呢,他還有多久到?”
道答道:“回宮主,昨夜收到鄭天師的飛鴿傳信,說是最早明天晚上能到。”
“明天晚上……知道了。”
得知裴初已主,收攏王鉉的殘余軍隊,蕭元度很快也傳了信來,愿以就地遣散黃眉軍為條件,換取謝端靜。
這已是極大的妥協,但裴初并未立刻同意,淡聲道:“他想見太妃,讓他自己到城來。”
謝端靜暫居宮中,城意味著卸甲縛手,任人宰割。王鉉的下場在前,蕭元度的部下紛紛勸阻他。
“不敢來?那就耐心等著吧,”裴初靠在謝及音最喜歡的貴妃椅上,輕聲嘆道,“畢竟這世上的燕儔鶯,從來是得之難,失之易,人人如此。”
鄭君容風塵仆仆趕到公主府時已過子時,裴初尚未安寢,正披坐在燈下,一邊理事務一邊等他。
鄭君容向他執弟子禮,“鹿鳴山中已安排妥當,聽說宮主要主,我便趕過來了。”
“你來的正是時候,我需要用天授宮在大魏的所有眼線,尋找嘉寧殿下的下落,”裴初將請他稱帝的書表擱到一旁,著額頭嘆息道,“眼下的,我實在是走不。”
鄭君容覷著他的神態,輕聲問道:“這是頭疼又犯了嗎?”
裴初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已經一個多月了,這樣也好,疼好歹算個出,不然總是積在心里,我怕還沒找到殿下,自己就會先出事。”
鄭君容嘆氣,“還是該請太醫看看。”
“以后再說吧,”裴初并未放在心上,鋪開一張羊皮地圖指給鄭君容看,“我研究了一下,建康與之間,這幾個地方最容易藏,你先去徐州,然后是并州、淮安……明懸賞,暗中探訪,千萬仔細。”
鄭君容收起地圖,鄭重點頭,“我記住了。”
“你今夜就歇在公主府中,明天一早便走,讓岑墨跟你一起去。”裴初道。
鄭君容席不暇暖,第二天一早就前往徐州,一旬之后派人遞信回,說崔縉確實帶著嘉寧公主到過徐州,但那已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如今他們早已悄悄離開,不知下落。
裴初聞信后暴怒,目現赤紅,拔劍闖崔家,要拿崔夫人和崔縉的幾個哥哥為人質,崔縉現。
“把他們都綁在木車高柱上,沿徐州一帶游街,崔縉若是還不肯現,就把他們當街一個一個挫骨揚灰,我就不信他真能無于衷,躲藏一輩子……”
他覺得自己有些抑制不住的瘋癥,極端的恨和無能為力的焦灼將他的丹砂之毒到了極致。
他從前分明是最恨牽累無辜的人,裴氏闔族三百人骨尚未銷盡,恨意尤烈,如今他卻要步謝黼的后塵,什麼無辜,什麼罪不至此……他只恨不能讓崔縉切如割,親手活剮了他。
所幸鄭君容比他理智,并未對嚇了鵪鶉的崔家人做什麼,只將他們押別院看管。
他寫信勸裴初道:昔年宮主教我,謀事先凈心,去可方見真宗。今將戮崔氏闔族,泄無能之恨也?尋嘉寧殿下也?若為前者,從謙不勸,若為后者,則宮主三思:殿下若明珠之,崔縉乃旁伺之鼠,鼠近于,投之則有傷之患。
裴初收到信后默然良久,他屏退了正在商議稱帝事宜的眾人,一時覺得心中疲憊難以撐持,命人搬來數壇烈酒,獨自在公主府上房琴齋中醉到不省人事。
府中的梅花因疏于打理而肆意生長,疏落縱橫,月移花影落在臉上,恍恍若玉指過。
“冷月今又照花影,何弄弦三兩聲……靜俟我城隅下,我已狂醉赴尾生……”
所有人都被屏退在院外,三壇烈酒,醉到最后,已不知是在喝還是在吐,唯有頭疼得厲害,如針刺骨,而眼前出現幻覺,約只見謝及音站在廊下,披狐裘,似嗔似怨地著他。
“殿下……”他手去,卻被躲開,他手落了空,質問道:“為何還不回來,你又打算不要我,是嗎?”
謝及音輕輕搖頭,兩行清淚落下,似不忍見他如此狼狽,將臉撇向一旁,不再看他。
“抱歉……我這個樣子,是有些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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