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淮聽言上去,在眾臣僚面前做樣子行了一禮,而后靠近窗邊,自有一派旁人羨慕不來的親近,對宣明珠低聲道:
“收到阿姐的快馬傳信,我便派人盯著陸家了。”他向車看了一眼,緩聲續道,“昨兒清早,陸家將樊城公主起靈送往了公主陵,人家手握宗人府的令,理由正當,說天氣大熱不貴胤天靈苦,便提前封棺,小淮兒無權攔阻。”
宣明珠怔住,紅纓周一震,那對摳摟的眼窩連淚也不出了,哀聲道:“什麼,我娘……園寢了?”
宣明珠咬了下銀牙,紅纓前腳逃出來求助,陸家后腳便急忙發喪,不打自招?毀尸滅跡?
按例公主之喪,是不憑夫家手辦的,應由宗人府算時辰送靈寢,而今,宗人府令與陸家合轍,想是暗中有了勾連。
最棘手之在于,事關天家面,蓋棺陵便再無重新啟棺的道理,見不著尸,即使有紅纓一面之辭,也無法確認樊城之死不是出于意外。
“大長公主千歲千千歲!”
正在宣明珠心頭盤算時,迎接駕的臣工外圍突傳來一聲尖銳的唱拜聲,膩得人胳膊上直起凜子。
眾臣心說這是誰呀,比他們還會逢迎拍馬?轉頭一看,只見兩班穿著利整的仆婢分左右行,手奉香鼎寶麝,盤擔紅綢而來。
留出當中的過道,一位由人攙扶的錦服老婦徐徐走近,手里拄著一枝先帝賜的尾拐仗。
老人的右走路時微微瘸拐,顯然有舊殘在。
一見是陸家人,眾人便不奇怪了。
別看人家三世滿門沒出過一個上三品的,宅子里卻坐鎮著正經親王都無有的丹書鐵券,憑這一面東西,足以在上京橫著走了。
可說起來陸家又向來低調,陸老夫人深居簡出,子孫輩也從沒鬧出過欺弱貪吝之事。倒不失為家風嚴謹。
眾眾紛紛為老夫人讓道,陸老夫人一面頷首致意,來到七寶車前,擺開扶的人,豎著拐巍巍的跪下去。
“老婦陸林氏叩見大長公主殿下。大長公主為國蟄伏屈,今襄助吾皇法裁反叛,終昭明懿德,想嘉娘娘圣靈有知,必安,老婦人亦忱忱在懷,與有榮焉。”
宣明珠靜了一霎,冷笑,命紅纓別下車,自己振下得車輦。
“這位便是表姐的祖母嗎?”車里,寶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對勁,糾結起潔白的眉心。
漢禮儀志上說,年六十者逢貴不跪,七十授玉杖,八十九十禮有加。這位老夫人看著年歲很大了,聽說還是皇外祖母的傅師,跪娘親,不是折娘親的壽嗎。
再說,雖然言語間恭謹有禮,可做什麼要將皇外祖母的名號隨意提在里,娘親最想娘親了,這麼一來非惹阿娘傷心不可。
梅寶遇到想不明白的事,便要鉆牛角尖使勁琢磨。手下一個不留神,將阿爹送的錦囊開了一道隙口。
小姑娘詫然“咦”了一聲,忽眼神一亮,從里面摳搜出一條卷起的紙箋。
步下輦的宣明珠瞥下眼眸,淡淡著人跪拐不跪的老嫗。
第49章 喜的意思
“白姑姑,還不快將陸太夫人扶起來。”
宣明珠面上噙著無瑕的笑容,吩咐一聲,俯老婦人那頭霜白的髻發。
這些年逢年過節,都會派長史向母后當年宮里剩下的老人賜一份節儀,以示不忘老輩的禮。
卻是有許久沒見過這位傅姆嬤嬤的面了。
白琳從命,手將老夫人攙起,若有所指地笑道:“老夫人有了春秋,腳不靈便,這樣十里相迎的,倒咱們殿下心下不安。”
宣明珠輕輕勾,在行宮時,便見白琳行事治下無一妥,有心請給寶做傅姆,問過這位姑姑的意思,白琳自無不應,便一道帶回了上京。
方才那番明褒暗敲打的話一出口,宣明珠就知道自己的目不差,白姑姑果然是位機宜應變的好手。
陸太夫人在后宮經歷幾十年的沉浮,自不會因一句話失去方寸,起后,拄著尾拐杖,恭然馨然,微笑道:
“老是看著公主長大的,聽說殿下晉為大長公主,一時高興得不知怎樣好了。”
說到此,林氏褐紋堆積的眼尾輕瞟,從那輛紫帷寶輦上掠過,“老此來一為迎接殿下回京,二來,也是為了接紅纓這不省心的孫回家。這孩子可憐啊,驟然失母后心神大傷,言行顛倒,不知怎麼便出城奔殿下去了。唯恐這幾日驚擾了殿下,若有失禮,全是陸家管教之失,請殿下莫怪纓兒。”
示人以弱,倚老賣老,再來一招以退為進,好話都讓說盡了。
若不是宣明珠事先聽過紅纓之言,只怕也要以為是位再慈祥不過的祖母。
淡淡道:“纓兒很好,本宮打算帶回府上小住幾日,不知老夫人可否割?”
林氏沉的功夫,宣明珠抬步踱到金盤盛裝的堆綢花樣前頭,喜慶是真喜慶,然而那片鮮紅的,刺疼了的眼。
宣明珠聲音有幾分發沉:“聽說貴府正在辦喪。”
林氏哀聲接話:“樊城殿下天不假年,都是我們陸家沒有將殿下照顧好的緣故,才致發生此等意外。老日夜惴惴,命不肖孫兒上疏向陛下請罪,幸得陛下寬宥。”
話風一轉,“老曉得殿下素來手足深,是否移駕至敝府一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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