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便見姜稚那間門房屋門大敞, 孤零零一個人坐在支摘窗前, 什麼也沒做,似乎已經坐等他許久。
千軍萬馬當前不過一笑的人齒發涼地輕嘶一口氣, 元策低頭搔了搔眉心, 走上前去, 在門上輕叩了兩下。
姜稚端坐著沒回頭, 背脊對著他:“進來吧。”
聽聲音不像特別生氣, 但又絕非高興。
元策過門檻, 反手關攏房門, 側頭探了探臉:“怎麼一個人?”
姜稚抿了抿:“今夜要說的話, 還有第二個人能聽嗎?”
“那我這是坐著說,還是站著說,還是——”元策輕咳一聲,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膝蓋。
“坐著吧。”
座是賜了,語氣卻是邦邦的。
元策在姜稚后那張人榻撐膝坐下, 看向面前的銅鏡,從鏡中看見垂著眼睫, 抿平平一線。
沉默片刻, 元策擱在膝上的手虛握拳:“你今日問三七的事——高石已經不在人世了。”
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姜稚抬起頭來, 從銅鏡里看著他:“所以,我的醫士本治不好他,是不是?”
“是。”
“那張方子,是你和黃老先生串通起來哄騙我的?”
“是。”
姜稚蹙起眉來:“為何要騙我?你應當知道我是好意, 治不好,我也不過出言安安你,又不會對你怎麼樣……”
“還有,你那個時候又不知道我會帶醫士上門,也不知道我會帶黃老先生,看診時我就在一旁,你們是怎麼當著我面,把我當傻子一樣串通一氣的?”
元策默不作聲地盯著虛空。
“說話呀。”姜稚催促。
“因為你來的時候——”元策看向鏡中人,“人已經沒氣了。”
姜稚背脊發涼地打了個冷戰,慢慢睜大了眼。
已經沒氣了……
所以,黃老先生當時進門把脈,把到了一個死人的脈搏?
因為慌張,他本就在躊躇怎麼作答,這種形下,都不必元策說什麼,作為時常接貴人辛的醫士自然懂得如何做……
“所以人是?”姜稚僵地轉過來。
“我殺的。”
“為什麼?”姜稚眼睫一,“高石是你殺的,那鐘家滿門男丁……”
盯著姜稚的眼睫,元策嚨底一哽。
殺人這件事,于他而言本如同吃飯一樣稀松平常,在這樣張的、似是不愿接的目下,卻好像多說一個字都會嚇走。
半晌過去,元策開口:“也是我殺的。”
姜稚掩在春衫袖口下的手輕輕攥攏。
記得他分明說過高石是他的救命恩人,準確說應當是他兄長的救命恩人,但他既然殺了高石,那麼這個恩人的說法一定也是假的。
“你殺了高石以后就去了書院,對上鐘家,難道是因為……”
“因為他們,一個是叛徒,一個是兇手。”
元策聲平靜,仿佛在描述一件無關痛之事,然而越是這樣的無波無瀾,就好像越看到藏在平靜下的巨浪滔天。
姜稚打起來:“所以……沈元策他不是單純戰死沙場,而是遭人暗害?”
元策點下頭去。
像有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四月的天,姜稚一瞬間門冷到齒關戰栗,手腳冰涼。
想了一整天,想他與鐘家到底有怎樣不共戴天的仇怨,試想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最怕聽見的就是這個答案。
正因想到了這個可能,今日沒有找他發脾氣,沒有找他撒火,只是在這里安安靜靜等他,好端端問他。
可這一刻,寧愿他說出的是讓無法諒解,讓想發脾氣的理由。
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座荒山里潦草的孤墳,那座孤墳下埋的比以為的還要殘忍……
姜稚心底一陣陣地發寒,慢慢抬起眼來,牢牢盯住了面前的人:“所以你替代你兄長,是為了給他報仇。”
北羯人是罪魁禍首,他便殺北羯人,一路殺到北羯王庭,燒掉他們的祖墳。
高石是叛徒,他便利用叛徒找出幕后黑手,然后殺了叛徒。
康樂伯是幕后黑手,他便將鐘家滿門男丁屠盡,不留一人。
元策回看著:“是。”
姜稚靜靜與他對視片刻,忽然移開眼回過去,低下頭去拿手捂住了臉。
元策微微一愣,看向低垂的脖頸:“姜稚?”
沒得到答話,等了一晌,卻等到一陣低低的、忍的泣聲響起。
元策目一閃,起快步上前,彎下去看:“怎麼了,哭什麼?”
姜稚低著頭埋著臉,眼淚順著指蜿蜒淌下,一聲聲著噎不說話。
元策忘了已經多久沒見哭過,自恢復記憶以來,仿佛又將自己藏回厚厚的繭里,做回那個不與人心的郡主,再沒在他面前掉過眼淚,哪怕在最生氣、最害怕無助的時候也沒有。
元策遲疑地站在后,猜測道:“不是瞞你一個人,裴雪青那兒我也沒有說。”
“這些事,知道的人越越安全,知道也沒什麼好。”
“如果不是你猜到——”
元策一邊說一邊去拿的手,姜稚背過去,不讓他。
元策皺了皺眉,將人一把豎抱起來,抱到人榻上,讓坐上他的膝,將捂臉的手抓下來:“又不是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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