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將功萬骨枯,兵戈之下無勝者,今夜欽差對沈將軍的恭喜,恕我無法茍同,同室戈,本是為將者的貪婪和上位者的過失,卻要戰士們流犧牲。沈將軍此番收復關,杏一戰過后麾下戰士無一戰亡,有賴于沈將軍用兵如神,我想沈將軍亦與我同心。愿從今往后,大燁將士的兵鋒一致對外,愿今夜是我與沈將軍有生之年,京畿的大軍與玄策軍最后一次會師。”
……
眼皮漸漸發沉,一些遙遠的、模糊的畫面在眼前一幕幕閃過——
雨夜,他拖著被打垮的軀趴在泥地里,看著面前兩雙軍靴。
“將軍,卑職不能再與小公子打下去了,小公子怕是扛不住了……”
“他不是什麼公子,他是一個戰士,戰士倒下去,等待他的就只有落下的刀。元策,起來!”
他強忍住渾骨骼碎裂般的疼痛,抹掉角的,撐著地慢慢爬起來。
面前的教頭等他搖搖晃晃站穩,繼續出招。
他抬手格擋,一下,兩下,很快又一次摔進泥地里,痛呼出聲。
頭頂父親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準喊痛,不準哭,起來!”
……
畫面一轉,到了晴日熱鬧的集市上,他戴著面,難得跟著父親上街,好奇地四張,在一間琳瑯滿目的玉攤前停了下來。
賣貨郎笑著問他:“小公子可是要買玉扳指?戴了這玉扳指,箭時手便不會疼了。”
他挲著手指上新舊不一的傷痕,羨慕地看著各式各樣的玉扳指,抬頭向父親。
父親卻對賣貨郎擺手:“他不需要,怕疼怎麼得好箭。”
他不能在外面他阿爹,只是喚他:“將軍,我買一個,不戴行不行?”
賣貨郎也慫恿道:“哎呀,將軍,您是將軍,當然不怕疼,可這小公子才多大年紀!”
父親終于松了口付了銀錢,對他說:“若讓我看見你箭時戴,我便扔了它,知道嗎?”
他牢牢點頭,回去之后只在不箭的時候才戴起這個玉扳指。
教頭問他:“不箭為何要戴玉扳指?”
他高興地說:“因為這是阿爹給我買的,阿爹也會怕我疼。”
……
畫面又一轉,到了腥味濃郁的床榻,一盆盆清水端進來,又了水被一盆盆端出去。
軍醫看著他后背深可見骨的傷,震驚地問:“將軍,小公子怎會傷這個樣子?”
“他躲不開背后來的劍,當然會傷著。”
“將軍,小公子尚且年,切莫之過急啊……”
軍醫嘆著氣退了出去,父親坐在榻沿問他:“這一劍,可知道痛?”
他不敢說痛,抿著搖頭。
“若是痛就記住——”
“你生母為保你們兄弟平安,擔心被人發現誕下的是雙生子,產后落下病卻不敢請醫……倘若不是長安深宮里那個人,你母親不會芳華早逝,你也本可以好好做你的沈家公子,不必這些苦楚,不會活在里見不了天日。”
“等你能夠為你母親,為你自己報仇的那一天,就去毀了那座深宮,毀掉那里所有高高在上的人。”
父親說完話便離開了臥房,房門外響起軍醫的聲音:“將軍您這又是何苦呢,小公子日后怕是會記恨上您啊!”
“最好他恨我,他越恨我,越知道自己手中的刀該指向何方。”
“可先帝駕崩,如今新帝上位,夫人的仇已無可報……”
“那座深宮里的人,都一樣該死。”
……
翻滾如浪的畫面漸漸平息下去,最后一幕是萬籟俱寂的深夜。
他躺在床榻上靜靜睡著,忽然覺到熱意靠近。
神志尚未清醒,他便知道敵人來了。這是父親的訓練,要他像一頭野,即便在沉睡時依然對敵自如。
如若他醒不來,刀便真的會落下來。
在意志徹底蘇醒之前,已經做出反應,元策一個翻暴起,將來人死死制在下,掐向眼下纖細的脖頸。
一聲驚響起,抬眼一瞬,昏黃燭火照見一張純凈雪白的臉。
渾夢里所有的骯臟,殺戮,痛苦在這一刻驟然褪去,元策眉心一跳,醒過神來,驀地松開了手。
姜稚看著頭頂跪在自己側的人,捂著脖子拼命咳嗽起來,一陣陣咳得淚花直冒。
只是半夜醒來,聽驚蟄說四皇子早就走了,只是睡著了所以沒醒,這便來找元策。
哪知道帳門前的士兵沒有攔,元策卻把當了刺客。
元策五指抖,后怕般拉開捂著脖頸的手:“……傷著沒?”
姜稚咳嗽著搖頭。
元策怔怔看著雪亮脖頸上目驚心的指痕:“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忘了,你剛打完仗肯定還沒回過神,你早說過你睡覺的時候不要隨便靠近你。”姜稚著氣跪坐起來,看見元策直直盯著出著神,鬢角被汗濡,抬袖去給他汗,“怎麼了,我沒事了,你是不是做什麼噩夢了?”
“你不會因為一盤餃餌就夢見我跟誰跑了吧?”
“就知道你小氣,我才夜來與你解釋,我跟四殿下當真清清白……”
姜稚絮絮叨叨的話未說完,忽然被他一把拉進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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