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毀了那些掌人生死如踐踏螻蟻的人,顛覆他們苦心經營的王朝,卻從沒想過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
走進那座城之前,他曾無數次幻想過那一日的結局。
當宮墻坍塌,磚石碎裂,宮殿陷熊熊大火,一切灰飛煙滅的那一刻,他或許也將與那座深宮一起葬火海,結束他再無意義的人生。
今夜是他離那個結局最近的一次。
千里勤王,帶兵至此,再也不會有比今夜更好的時機。只要他一聲令下,父親一手培植的那些戰士將為他肝腦涂地,沖鋒陷陣。
可是那個結局注定不屬于一個貪生怕死的人。
“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當他讀懂這句詩,他便越來越貪活著,也越來越想將活著的機會留給那些同樣擁有至親至的戰士。
他很清楚,即便今夜沒有那一封圣旨,沒有陳兵于此的京畿大軍,沒有四皇子的暗示,他也不會帶著他們走上那一條路。
他握著屠刀,一步步靠近那座被父親描繪得罪孽深重的深宮,卻因為一個半途從天而降的意外,被推往了與預定好的結局背道而馳的方向。
或許他不是不恨了,只是更想得到了。
父親從未教過他,原來是因為害怕他得到了,看見了,便會放下手中的屠刀。
元策慢慢回過眼,看向下勒停在懸崖邊的馬,看向一瞬不眨盯著他的姜稚,從后擁住了:“姜稚,有你在,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姜稚笑著握住他攬在腰上的手:“那就好。”
辰時,玄策軍與京畿大軍在那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兩邊相對而,各自調轉馬頭,一方向西,一方向東而去。
元策將大軍暫時給副將,讓李答風隨他一起送姜稚回京。
既然都到了這里,自然該讓李答風去長安親自給永恩侯把脈看診。
至于他,平叛結束本也不該停留,何況前些天,他收到坐鎮河西的穆新鴻傳來的信報,得知西面西邏一族近日作頻繁,三不五時滋擾邊關,搶掠河西百姓錢糧資,恐怕是得知大燁,意圖趁虛而。
所以他至多送姜稚到長安城外,便要轉頭去與大軍會合,盡快回到河西。
走了三天,抵達距長安城幾十里地的最后一座驛站。
姜稚走進這座上元節曾經留宿過的驛站,想當時是與元策共赴河西,如今卻要在這里與他再次別過,用過晚膳沐過浴,眼看快要就寢,一覺醒來便是分離,忍不住在房里對著元策唉聲嘆氣。
“真是風水流轉,上次來這里是李軍醫和寶嘉阿姊惜別,這下李軍醫倒可以去長安和寶嘉阿姊團聚,我們卻當真要年關見了。”
驚蟄將獨的時留給了兩人,元策當著姜稚的男婢,正在臥房的角落撒驅蟲蛇的香料。
因這些天多雨,香料有些,撒得不太順暢,元策在耐告罄的邊緣甩著香囊,一面回應:“回去好好盯著你要做上幾百日的嫁,等年關還做不完,我可懶得娶了。”
“你敢!”姜稚趴在榻沿掐指一算,“我覺得順利的話八月就應當完工了,還有四個月干等你呢,你若年關到不了,我才是懶得嫁了!”
元策撒完那些有他在著實不必要的香料,回頭掐過下:“不嫁那就綁走。”
姜稚一掌拍開他的手:“驅蟲蛇的香料也敢沾我臉上,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
元策抬起另一只手:“我用這只手撒的,祖宗。”
“那也快去沐浴,還剩幾個時辰就天亮了,還不抓時間門上榻來。”
要不是擔心夏夜蛇蟲,他至于忙到現在?元策回頭拿了燕居服進了浴房。
姜稚趴在榻上,聽著浴房里如時流逝的潺潺水聲繼續唉聲嘆氣。
正一口口嘆著氣,一抬眼,目無意間門掠過不遠半開的窗子,忽然看到一綠油油的細竹斜在窗邊。
這驛站窗外有竹林嗎?怎麼沒印象方才看見過。
姜稚恍神不解的下一剎,那綠油油的細竹忽然“活”了過來,蠕著鉆進窗沿,昂起一顆三角形的扁腦袋。
姜稚猛地瞪大了眼:“啊——!元策元策元策元策……!”
浴房水聲驀然靜止,幾息過后,房門被一把推開,元策一個箭步沖了出來,一抬眼看見窗沿的綠。
與此同時,姜稚從榻上飛而起,以此生從未有過的敏捷手撲向元策,兩條險險掛上了他的腰際。
元策一手抱人,一手一劍架上的長劍,劍一閃,蛇被挑出窗外,下一瞬,咔噠一聲窗子落下,隔絕了危險。
姜稚驚魂未定地摟著元策的脖頸往后看去,急著氣:“不、不是撒過香料了嗎?”
元策閉上眼睛,緩了緩這輩子沒跳過這麼快的心臟,輕輕吞咽:“可能是因為,你的香料了。”
“啊?那肯定就沒用了呀,你不早說!”姜稚回過眼來。
“貴人的東西,我用得明白?”
姜稚騰出一只圈著他脖頸的手按在心口:“差點代在這兒,還好、還好你來得——”
嗯?他怎麼來得這麼快?
姜稚話說一半,人往后仰著緩緩垂下眼去,從他赤白的上半,一路看到只圍了一面布巾的下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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